小朋友喜爱吃麻糍。下班回家,路上听见有麻糍的叫卖声,就会买上几颗,一路上用竹签挑着边走边吃。那卖麻糍的声音,是用电声喇叭录放的:麻糍麻糍,又香又甜,不香不甜不要钱……电声喇叭的声音很不好听,但这叫卖声老是重复香甜的字眼,倒并不显那样讨厌了。
老家浙西乡下也有吃麻糍的风俗,可惜我对家乡风俗一直不关心,至今不知何时才是吃麻糍的节令,依稀记得似乎是清明、中秋或冬至罢。如今吃东西不讲究节令,想吃了便做来吃,似又少了小时那一样盼望和等待的心境了,麻糍的滋味会不会也不一样了呢。
上一回带着小朋友回老家,母亲听说她喜欢吃麻糍,便要做些来吃。大柴灶里烧旺了火,将半锅水煮沸;糯米洗净,先要浸泡两日,再入饭甑置于锅中蒸。饭甑这物城里是很少见了,木头制成,看似小水桶,是老家从前煮饭必用的炊具。清早大米倒入滚水锅中,煮至将熟未熟时,用竹编的捞笊捞起饭粒,沥干倒入饭篮中;锅中剩下的,继续煮,这米粥是浓稠清香,十分养胃。午饭和晚饭,便用饭篮中的饭粒倒入饭甑,复置铁锅内,注水,没部分甑脚为宜,猛火蒸之,蒸汽在甑中氲氤,至饭熟时开甑盖,其上凝有粒粒水珠,有清凉解火之效,老辈人常用碗接了,搽小孩烂嘴角,竟有奇效。
糯米在甑中蒸时,我一边烧火,一边舂芝麻粉。芝麻也是自家山坡上种的。舂具是一个铁制碓臼,比巴掌略大些,铁杵捣下,四边的芝麻便自翻滚下落,一会儿便香气四溢了。约一刻许,芝麻已成粉,拌糖备用。此时饭甑中蒸汽冒出,生米已煮成熟饭。便整甑地端出,倒入一大石臼中,我执木杵,母亲执净水,立于旁。我高高举起木杵,一次次击下,将饭粒捣烂。母亲则不时将白白的麻糍翻滚。舂时,木杵一端须不时醮水,免使饭粒粘杵。约数百下,麻糍还是滚烫,石臼中一团绵烂。取下一小块,放在芝麻糖内滚翻几下,吃起来软韧香甜,美味可口。
麻糍的吃法,还有用油煎了吃的。以小米粥汤就之,十分美味。
麻糍糯沉,不易消化,肠胃不好者不可多食。周作人小时也是最爱吃麻糍的,《越谚》中有说麻糍的,“糯粉,馅乌豆沙,如饼,炙食,担卖,多吃能杀人。”周作人便在《卖糖》的“附记”中写道:“……末五字近于赘,盖昔曾有人赌吃麻檄,因以致死,范君遂书之以为戒,其实本不限于麻糍一物,即鸡骨头糕干如多吃亦有害也。”
麻糍的滋味,更多的是思乡滋味。那一次在老家舂麻糍,留下的纪念是,左手掌上一粒血泡,一周后方才慢慢消去。至今在城里,很少吃到故乡的麻糍,街上买来的,总觉得不是一个味儿。问了才知,那是机器制出,又怎会有记忆中那弥漫着炊烟、饭甑、石臼味道的绵绵香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