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疏可揽月,其睿堪比仙。”
他们不明白,这个久负盛名,一直游学于齐鲁之地的相国公子,何以刚得入朝拜相,对国情、政事却是那样的熟悉了解。
处事谨慎小心,为人却举措雄阔。各级的官员对自己管辖之地的地理、人事、百业都不敢说全部清楚,若翻文献或可知道个大概,可这位丞相却是张口就来,这一地山河地势、人口户数、财政收支等等,他都能说得一件不差。
千机阁与摄魂阁齐名,由景洛和凌玄之一起创建,异于其他的江湖暗杀组织“问价不问命”,不以钱财为目的,而以秘报为根本,近年来势力遍及五国,上至天潢贵胄,下至孤老乞儿,鲜有不知。
基于此,两日内,三十个朝中官位空缺已填补,新任官员从能力、家世、声望来看,无一不无可挑剔,令人无话可说。之后,各地陈腐之制废除,革新之举执行,不敢懈怠。
锁策堂前。
秋日将近,别处的草木都还茂密浓绿,这天家宫室的叶竟大胆地先红了起来,倒不萧瑟,反添瑰艳,流丹之色叫人看着心热了几分,衬着堂内在讨论着什么的二人,多了一分暖意。
凌玄之步履匆匆而过,眸光掠过那一树树或深或浅的红,偏觉得刺眼,像是点燃的野火般在锁策堂外蔓延,在升腾着,示威着。
“玄之,就等你了,怎么,殿外有什么妙事,惹得朕的丞相流连?”景洛埋首于书册中,听到脚步声也不抬头,打趣道。
凌玄之步入堂中,一旁内阁之人以何显为首纷纷起身行礼。
祈暮从一推书册中起身,拂了拂有些皱褶的衣衫,将手旁的祀青汤端起饮尽,“凌相怕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否则也不会如此行色匆匆了。”
凌玄之走近景洛,随意拿起案上的一本书翻开,悠然一笑,“祈王殿下说得不错,不过不是我的麻烦,而是殿下的。”
“哦?”祈暮的麻烦?景洛心下好奇起来,但也不抬头,手中的书又翻过一页。
凌玄之看着祈暮,似乎漫不经心道:“善华公主不日将会回京。”
若说景洛身边还有谁和祈暮不对头,且连景洛也治不住的,当只有景沂一人了。
天宸先帝景阙之女、新帝景洛之妹、一品善华公主景沂,与景洛乃是一母同胞,同为懿安皇后所出,嫡公主身份本就尊贵,更何况景洛无其他兄弟姊妹,只此一妹,自然宠溺。
亲情与其他感情不同,其他的感情,情之生,生而倾,倾而灭,灭而起……本自圆成,不劳机杼,若流沙在手,紧握漏,疏仍漏,如要得它在手,非博弈不可。但亲情是与生俱来的,血缘亲情,自有灵犀相通,不比其他。
“祈王殿下,你将临大敌!”,凌玄之放下书册,难得含笑调侃道。
“陛下……”
景洛刚打算撤离,身后寒冰嗓音十分适时得响起,尾音稍稍拉长,暗含怒意。
景洛叹了口气,认命地慢慢回头。
但见祈暮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目若清泉中倒映着寒星。
景洛坐在矮榻上承受着强大的压力,想站起身,可这一左一右两尊大佛都没有相让的意思,便两害相权取其轻,先不管玄之,对着祈暮绽出十足十的讨好笑脸,“祈暮,我本来是打算告诉你的,没想到被玄之抢先了!”
祈暮目光正腾起的寒气猝然而止,伸出手敲了敲景洛的白玉发冠,笑意浅浅,“想知道如何应对西廷与北魏的联军吗?”
“参见陛下,祈王殿下,凌相!”,姜怀亦跟在仪月的身后匆匆走进堂内,如此炎炎的夏日,他自然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进门,边参拜边兴冲冲道,“祈王殿下,可是真有应对的法子?”
“云容水态还堪赏,啸志歌怀亦自如。”怀亦,怀亦,本是极有诗意的名字,其人也算是白白净净的青年男子一枚,可骨子里却是个不择不扣的军事狂才,只要是与此有关的事,必定求知若渴。
如今北方战事看似天宸占据优势地位,虞国临渊大获全胜,俘获敌军首将,耶律青奉命趁此北伐,把边界线推进到了虞国以外,形势一片大好。
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暗潮汹涌下,又是另一番不可勘测的局面。五国之内,虽说天宸疆域较之最广,国力最为强盛,四国看似以天宸为首,岁岁朝贡,年年称臣,但在繁华喧嚣的背后,隐藏着蛀虫与腐坏,四国渐渐强大,又有哪一个君王肯屈于人下?
取而代之之心愈盛。
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还不高;无所谓认输,俯首是因为反抗的力量还不够。
天宸现已将战线拉入两国域内,一百里战线如入无人之境,这太过诡异。
“兵者,诡道也。陛下好手段,整顿吏治的同时还利用了那帮人最后的价值,借他们之手传递错误的信息,借以使得虞渊一战大获全胜。但既然是行诡计,你可行,便没道理不许别人也行。”
祈暮面色淡淡,语调平静得似乎在说一件稀松得不能再稀松,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但只有景洛一人听出了这其中的孤寞。
自祈暮服祀青之后,景洛对于政事明里暗里之意,都是先以联姻来暂时平衡局势,再行新政。但在封妃后却一举除去朝中大半蛀虫,手段残忍血腥,并借其手安排了虞渊之战。
景洛的手,在袖中无声揪紧,心中竟是难辨悲喜。后悔吗?不,不后悔。若是不这样做,继续放之任之,这些蛀虫会日复一日地啃噬,年深祸成,难保将来。
这件事玄之不能做,凌家为世家之首,公然与那些家族宣战,凌家百年根基不保,恐还除不干净,就失了羽翼;祈暮也不能做,祈暮八岁获王位时得世家鼎力支持,实为其拥趸,又有谁会斩断自己臂膀?
捧杀,只有她景洛能做。
祈暮,你不是也希望我这样做吗?
我借他人之手,而你,借我之手。
所以,谁也不比谁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