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到最后馨玉和兆佳氏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保持着那个姿势,想着各自的心事,直到下人来询问到底把馨玉安置在哪里。
馨玉最后住进了飞逸轩,那是以前雍正还在的时候到怡亲王府的居处。或许,兆佳氏是想让允祥生命中的两个知己都住在一起吧。那里,自从允祥去世,就再没有人进去过,直到馨玉的到来。
兆佳氏自己想想,虽然过去这么多年,过往的一切都已经成为回忆,可自己的心中,其实还是怨的。她和允祥,相互扶持着走过了三十几年的岁月,可最后真正懂得他的女子,却不是她,而是一个当初稚嫩的女童。只是兆佳氏不知道该怨允祥还是怨自己,当初允祥对她的好,是所有人都看得见的,也是京中女子都羡慕的。可是,自己从来没有看清过他的内心,不明白他真正的想要些什么。
有时候,甚至也想过,若当年他愿意更进一步,自己或许也会坐上那个最高贵的位置,可如今才知道,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错了。
她看向飞逸轩的方向,心中渐渐有点凄凉。她还记得当年允祥找回为先皇解毒的七星海棠的时候,曾经说过的话:“我这么多年来,从来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不到半个时辰时间,甚至她一直躲在她父亲身边,居然能看出我的腿上有旧疾,而且会体贴的命人为我专门开了方子调养。那样的女子,值得天下间最好的男子捧在手心呵护她。”
当年自己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中是十分幽怨,甚至狠毒的。也曾想过,自己慢慢的容颜老去,不可能再让他放在心头,那何不趁那个夺走他心的女子还没有来到他身边的时候除去呢。当时也派人去查过,才知道那原来不过是一个四岁多五岁不到的孩子而已,甚至比他们的女儿还要小些,才作罢了。
后来也听他说要收她当自己的女儿,也知道他为了她去向先皇讨了圣旨,让她的人生可以一直称心如意。那时候她也是幽怨的,他对自己的子女虽好,却从来没有这样上心的。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做的?哦,她吩咐人偷偷给那孩子送去了一把匕首,以示警戒。
他当年也是知道她私底下的动作的吧?否则,他怎么慢慢的疏离了她,慢慢淡了他们之间几十年来相依为命的感情呢?只是,自己直到今天,直到听了那个已经慢慢成长起来的女童的话,才慢慢懂了。
她看着飞逸轩,却突然不知道要用什么态度来面对那个如今已现出绝代风华的女子了。当年允祥去世,曾经将她托付给了她,让她在那个女子有朝一日蒙难的时候,将她接到府里认作女儿,让她住在飞逸轩里面。当年她不懂,现在她慢慢的懂了。
“身无彩凤双fei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飞翼,飞逸,能够住进那个院子的人,都是他人生的知己吧?不需要过多的言语,或许仅仅是一个眼神的对视,他们就明白了对方想要的是什么。当年的雍正爷如此,如今的林馨玉亦如此。而自己,虽然陪伴他一生,为他生儿育女,却从来不是他的知己,所以只能在他为她建造的这个“含枫阁”慢慢枯萎。
她却不知,这个时候,馨玉也站在飞逸轩的房门前,远远的望着含枫阁的方向,想起了许多她已经多年不曾想起的过往。
馨玉此时想起的,并不是前世的事情,而是她的师父,号称天下第一神医的鬼医。“鬼医”其实只是个称号而已,历代鬼谷的掌门都称为鬼医。而这一代的鬼医,是她。
师父有一个很动人的名字——迦若。师父是个孤儿,是师祖从外面捡回鬼谷的。当时师祖正在研究《迦若经》,于是随口就给师父取名迦若。及至师父长成,却也对得起这个名字,确实是个蕴天下精华与一身的俊秀男子。
馨玉至今仍记得当年第一次见他的情景。当时自己一时心起要学医,父亲疼她,果然就请来了他。当时她还不知道他是号称天下第一神医的鬼医,他也还不是她的师父。馨玉不知道,他为什么甘愿留在林家,教一个稚口小儿学医。诚然,当时他身上有些麻烦想避开一段时间,父亲当年曾经对他有过恩惠,可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他有更多更好的选择。甚至到后来,自己逼他收自己为徒,他虽然看似挣扎一番,却也答应了。其实当年他若不愿意,自己也是没有办法的。
后来,他们一起去了鬼谷,一起去了江湖历练,来来往往虽然有那么多人,但始终只有他们二人相依为伴。甚至在鬼谷中的那段岁月,虽然几位师兄师姐也常来探望他,也在谷中居住一段时间,但离他最近的,始终还是她。
后来,他大限将至,在短短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容颜由不到二十的俊朗少年,枯萎成鸡皮鹤发老态毕现的古稀老人。那一段时间,他不愿意见任何人,自己却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他最后含笑离开。
馨玉不明白,他最后为什么选择自己成为他的衣钵传人,甚至还将鬼医的称号传给了她。她曾经以为,她看懂了他,但事到如今她才明白,她的师父之于她,一直都是迷。
而今天,她突然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或许在相逢的第一瞬,就真的将她看清,所以才愿意留在她身边,用一种别人猜想不到的方法,留下自己的痕迹,好让她孤单的灵魂可以在某一天想起,原来自己并不是一直孤单的,曾经也有一个人,曾不计得失的守候在她身边。
从三岁到十岁,从生到死,她和他用一种他们自己或许都没有想到的方法,在对方的生命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永远无法磨灭,永远无法淡忘。
父亲,师父,允祥,琼玉,她十三年生命当中最重要的几个男人,如今却都已经离她而去,只留下深深地遗憾和不尽的回忆。
而将来,又有谁会在她生命中留下痕迹呢?
有谁,会最后陪伴她走完这次人生呢?
长夜未央,情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