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战到家后,早早做了饭,今天的晚饭很简单,吃起来也很快,在收拾了琐碎事之后,李战把家里的灯全都给关了,他半躺在沙发上,腿跷在茶几上,点燃了一支烟,在这黑暗之中,李战沉思起来,明天的事情已考虑得足够成熟了,所以他不再想了,那么他在想些什么?
黑暗之中,李战看到了许多,或许也只有在黑暗之中,才能使这些东西清晰起来。往事回首,李战觉得有些累,前瞻未来,他也觉得很累,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很自信的人,然而每当黑暗独处时,他又常常有一种感觉,就像是一叶孤舟于茫茫大海之中。每当这种感觉出现时,李战的眉头总是收紧的,而到这时,他又常这样去想:“枯藤老树昏鸦”是何等的凄凉,那又怎样?依然可以“小桥流水人家”。李战虽这样想了,但眉头却还是没能舒展开来。
李战幻想着将那一叶孤舟从茫茫大海之中拯救出来,正当驶向小桥流水人家之时,他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手机装在外套的口袋里,而外套放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李战似乎不愿改变自己半躺的姿势,手机依然响着,李战知道这不是武斌,若是武斌,他知道自己在家,会打座机的。
手机设置的震铃音乐是李战喜欢的,而此刻它却令主人讨厌。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李战的脑子里一下成了空白,但他仍不想动弹一下,在这黑暗之中,他不希望有任何外界的干扰,只由手指间的香烟慢慢燃尽。手机终于回归到平静状态,李战疲倦地合上了眼睛。
不多一会儿,家里的座机也响了起来,李战这才坐起来,他接了电话,结果是柯晓苑打来的,“你手机不在身边吗?怎么不接呀?”柯晓苑的声音明显带着关切,在这黑暗之中,如此轻柔的语气,使得李战感受到了温暖,一种极富磁性的温暖。
柯晓苑的声音,是李战愿意听到的,他赶紧找回应有的状态,或许是体内荷尔蒙的作用,李战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而柔和,“噢,我刚才在厨房里,手机放在客厅,我没听见,你吃过饭了吗?”
柯晓苑说:“刚吃过,闲着没事,想和你聊聊。”
“好啊,那你挑个地方吧。”
柯晓苑迟疑了一下,说道:“算了,外面风挺大的,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现在听到了,就行了,好了,改天见面再聊吧,我挂了,哦?”
柯晓苑的语气像是征求意见一样,问李战是否可以挂断电话,李战还没有做出任何思考,就顺着柯晓苑的话,像一个听话的孩子,说道:“好,再见,晚安。”
挂了电话,李战之前想的那些东西早已不翼而飞,转而满脑子里都是柯晓苑的身影,是啊!这些日子因为准备那批货的缘故,自己的确太忙了,所以也就忽略了柯晓苑,有多少日子没有见到她了?一个星期?八、九天?自己也不大清楚。难怪人家说只是听听声音,这淡淡的一句话,却深深地刺痛了李战,他似乎有一种愧疚感,都是这些不能见天日的东西给害的,然而自己又是身在江湖,那儿女情长虽一直牵挂自己的心,但关键时候却不得不放一放。
李战本想睡个好觉,可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很难平静下来,李战下定决心,等手头这件事情忙完了,一定要给柯晓苑一个交代,也算是给父母亲一个交代,这是责任。
这算是睡前的一个功课吗?但即便做了,也下了决心,却依然很难入眠,时值不惑之年,却难以获取一个安稳觉,此刻李战的心里更加渴望那种平静的生活,在这种渴望之中,他渐渐疲倦了,疲倦地合上了眼睛。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战就醒了,显然这一夜没有睡好,满脸倦意的他顾不得什么精神头儿了,梳洗过后,简单吃了早饭,同时他把昨天的思路又重新梳理了一遍,算是温习,李战习惯了这种温故知新。
上午八点半,是政府机关单位上班的时间,八点四十分,李战便赶到了开发区管委会,果然这里有个会,他路过的办公室,都没什么人,想来都去会议室了,李战不理会这些,他径直去了丁轶峰的办公室,丁轶峰还在,只是他正在做会议前的准备,见李战来了,丁轶峰感到有些突然,他问:“哎,李总,您怎么来了,还这么早,只是不巧啊,我马上还有个会,你有什么事吗?”
李战说:“不急,我不急,你开你的会,我有时间,我就在这等你。”
丁轶峰一边整理手头上的文件,一边说:“那多不好意思啊,到底什么事,你先给我透个底。”
李战想了想,他认为是应该透个底的,也顺便把信息传递给方正海,免得他开完会,人就回市政府了。于是李战说:“唉,事情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清楚,就是市公安局和我们海川的事情。”
丁轶峰说:“哦,上次,不是打过招呼了吗?怎么还没解决吗?”
李战说:“是啊,不但没解决,而且…,算了算了,等你开完会再说,不行的话,我还要拜访方副市长呢。”
“方副市长?正好他也在,等开完会,我叫他一起过来,那你就先在这里等着,我先去开会,不好意思啊。”丁轶峰说完,叫来一个文员,给李战泡了一杯茶,之后便去开会了。
上午十点钟,会议结束了,丁轶峰果然把方正海请了过来,有了方正海,事情就显得坦荡了许多,在李战的描述与渲染之下,方正海表示一定是要过问的,想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方正海是分管工业的副市长,影响到他口子里的事情,他自然是要过问的,这里还存在一个政绩的问题。再加上李战的牢骚之词,事情就显得很重了,李战说:“如果这样下去,还怎么谈投资环境,那是不是该考虑撤出了。”
方正海也有些纳闷,他说:“前段日子,海川不是给市交警队捐过一批警用摩托车吗?而且我还听说海川和公安局的关系是不错的,这才多少日子嘛,怎么就搞成了这样?是不是你们那个被通缉的员工,牵涉到了公司?不然公安局干嘛要这样搞呢?”
这个问题显然是在李战的预料之中,他说:“您刚才讲的那个张自刚,他的犯罪行为只能代表他自己,其法律责任也只能由他自己承担,跟我们海川能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在我们得知他有犯罪行为的第一时间,我们就在公开媒体上与他解除了劳动合同,现在可以说,这个张自刚和海川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
方正海点点头说:“我就是担心这一点啊,这个张自刚要是真的和海川没关系,那就好,这样我也好去跟公安局沟通,工作也就相对好做嘛。”
李战说:“方副市长,这一点请你放心,作为海川的董事长,我负责任地说,张自刚的犯罪绝对是他个人行为,我不可能让这样一个人,而影响到海川全体员工的利益,公司要有一天不能正常运转,那么这些员工的收入就会受到影响,他们拖家带口的要吃饭,我总要给他们交代吧,假如这一点我要是做不好了,我看我也就得卸磨回家养老了。”
李战的话越说越带感情,投入的他显得是慷慨激昂,方正海和丁轶峰显然已经接受了他的观点,方正海说:“李总啊,你还是安心拉你的磨,其余的你就别担心了,你要是卸了磨,我到哪里再找像你这样的一头驴呢?那海川的员工还不得来找我算帐啊。”
丁轶峰也说:“是啊,企业的事就是政府的事,李总,你就放心吧。”
有了方正海的表态,李战这下多少有些安心了,接下来就是要看效果如何了。此刻李战终于可以把主要精力集中于军火的制造上,自己所绘制的图纸没有问题,原材料也全都到位了,翻沙铸模也已完成,嗯,看来问题是不大了,下面就是机械加工,他问武斌机加工的工序到了哪一层了,武斌说:“差不多了,有的货已经抛光了,时间上是没问题,关键就是出货。”
李战皱着眉,说:“是啊,这批货数量确实不少,而且还都是些大家伙,也还是老办法吧。”李战的老办法是指:把军火拆散成零部件,混在摩托车零部件里,一同报关出境。
武斌表示出了忧虑,“我看现在这个办法也不太保险了,警察好像是盯住了我们,这万一要是出点漏子……”说到这里,武斌停住了,下面的话怕是太晦气了,武斌希望事实也会像是这句话一样,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就骤然而止;最终恐怖只留在想象中,而永远不要出现。
“再看吧,方正海那头相信会有点作用,不过功夫主要还得靠我们自己这一头,外人最好还是不要过多指望,只有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李战又问:“哎,胡老板具体什么时候要货,定下来了吗?”
武斌回答道:“昨天他刚来的电话,说是和买家商量过了,人家也考虑了我们的难处,所以时间上也放宽了,胡老板说,最好一个月内,具体时间由我们来定,他说只要能出了境,到了那边,所以的事情都由他来搞定。”
一个月!这个时间还算够充裕,李战点点头,先看看方正海那头的效果吧,另外就是组织一批正常合法手续的出口摩托车部件,这批数量也要相应大一些。李战的要求依然如故,主要工作还是做好自己这一头,其余的就只能随机应变了。
方副市长说到做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他打电话给马秋,问他是否知道市公安局和海川集团产生的种种不愉快,马秋说他不清楚,他问方正海:“他们之间会有什么样的不愉快?怎么都告到你那儿去了?”
于是方正海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他说:“其实也没什么,公安局作为执法机关,自然是有他的执法权力和必要,不过也要考虑到社会影响,在大街上和人家闹成那样,以至于很多群众围观,这怎么不让人说闲话呢,结果呢,也没查出什么来,把人家车子也拆了,还把人给拘留了,这让人家留下话把,所以啊,不管是什么理由,都要注意工作的方式方法。”
马秋说:“这个事情我还真不清楚,回头我找江中天了解一下,要不,让他直接来找你汇报?”
方正海说:“那倒不必了,这个事情毕竟不是我的口子,不过企业告到我这里,我总是要问一下的,具体的你就看着办吧,如果说企业真有问题的话,那该查的还是要查,不过要有理有据,免得造成不良的社会影响,那总是不好的,也影响政府形象嘛。”
马秋对这事还真不知道,江中天有他的道理,他认为目前确实没有过硬的证据,所以对于这个案子,江中天一直保持低调的态度,但这并不影响侦破工作的紧张进行。
马秋撂下方正海的电话,立刻打电话给江中天,江中天听了以后,没有任何表态,他说自己马上过来再说。其实江中天早就是想好了的,顾小年向他汇报情况后,他便考虑到会有今天的这一出,所以与之相对应的对策也就孕育而生了,江中天此行并不是要给马秋什么解释,而是顺路去看看老领导,之后的事情才是重头戏。
去了马秋的办公室,马秋问他,江中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这事自己有分寸,工作方法上的确有不妥的地方,自当有必要去改进的。
马秋见江中天满面的自信、以及昂扬的斗志,便不再多问了,他只说要注意方法与策略,还要考虑一些迂回战术,关键时刻,这比什么都好使,效果往往比真刀真枪的还要好。
马秋所说的策略,正是江中天马上要去做的,他虽没有告诉马秋具体的案情与做法,但马秋说出来的话,给江中天的感觉是心有灵犀,江中天很感谢马秋的支持与信任,他叫马秋放心,说自己去和方副市长沟通,也就是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马秋说:“我看还是我和你一块儿去吧。”
江中天说:不用。
去了方正海的办公室,谈的效果不错,方正海是这样认为的,因为江中天的态度很端正,他表示:公安局的确在工作方法上有不到的地方,这是需要改进和吸取教训的,同时他还保证以后不会有类似的情况出现。
江中天这样做的目的就是公开透露一个信息,就是海川的案子暂时挂起来,之前上的手段也都马上撤下来。江中天并不是对谁心存戒备,也不是有意要瞒着谁,只不过是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显然有必要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终的目的就是马秋所谈到的战术问题,这就是一个迂回,就像是猎鹰总是在天上飞来飞去,那兔子就算饿死,也不会钻出洞穴来的,所以江中天要做的就是收回猎鹰的翅膀,落在树上,当然猎鹰的眼睛是不能休息的,并且要比往常还要精神十二倍。
李战接到方副市长的电话,方正海说:“我已经和市公安局沟通过了,他们表示之前是有些误会,现在清楚了,他们还委托我向海川的全体员工表示道歉,事情就是这样了,以后再有什么事,大家坐在一起谈嘛,误会怎么来的?就是缺少沟通和交流嘛。”
这当然是喜讯,武斌很高兴,李战说:“这是口头的,说的再漂亮,也还是口头的,关键还得看行动。”
武斌说:“方正海怎么说也是副市长,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总还是有点分量的吧。”
李战说:“方正海不哄骗人,你就敢保证江中天不哄骗方正海?”
这话像是盆凉水,武斌兴奋的劲头似乎一下子就没了,他说:“不会吧,一个公安局长敢哄骗市长?”
“唉,我也希望他不敢啊,这个江中天我很了解,他有什么敢不敢的,再加上他是从省公安厅调来的,就算得罪了什么人,他也不怕,大不了再回省厅,我要是他,我就不担心这些问题,认准的事,我就埋着头干到底,江中天就是这种人啊。”李战的语气明显带着忧虑,他只希望自己的顾虑是杞人忧天,要自己真是那个杞人,那么就是万事大吉了。
方正海所报来的喜讯,必须是要经得起检验的,那样才是真正的喜讯,在武斌的细心观察之后,得出的结论是好的,李战似乎还有些狐疑,他的情绪很快又感染到了武斌,武斌也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与智力。
只是看、只是想,总是不够的。两人商议后,决定主动出击,算是试试对手的火力。说干就干,武斌当即组织了一次演习,上次顾小年的表现令武斌满意,所以这回武斌又想起他,还是他和大毛搭档吧,这两人的组合还是够来劲的。
这次的演习被安排到了深夜,因为这个时间最容易引起有心人的警觉,同样顾小年和大毛得到了充分的休息时间,武斌中午通知他俩晚上要出差,所以下午让他们在家里睡个好觉。顾小年能够感觉到一种怪异。
在通知了江中天之后,江中天果断地判断出这将很有可能只是一次试探,他认为李战行事应该是谨慎的,他不是一个冒险家,或者说他是一个极端的冒险家,这种极端就体现在他行事的万分谨慎方面,他的冒险就是基于他认为的万无一失之上,所以在看似解除了警方的高压监控,李战是不会轻易相信的,之后他自然应该有个试探过程。
当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远程的控制是有必要的,江中天在狼州的各个出城口安排了跟踪车辆,随时待命,要求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被监控对象发现。江中天对顾小年没有具体要求,只要他安全就可以了,其余的就按武斌的吩咐做。
当夜凌晨十二点,武斌招来顾小年和大毛,并做了详细部署,到了凌晨一点钟,顾小年和大毛驾驶着原先的那辆大货车,驶出了厂区,按照武斌的意思,货车在城区里兜了一大圈,这个过程通过电子警察,被完全反映在市交巡警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江中天和雷虎密切注视着这一切。
货车在城区走了一程,渐渐车速提了起来,货车终于出了城,上了高速,雷虎有些担心,他怕是假戏真做了,真出了城就不好控制了,江中天命令在高速入口处待命的轿车:保持距离跟踪尾随。
江中天似乎并不是很担心,他说:“这是往省城方向,如果是大批量的货,那么省城显然不是出货的好地方,”他转而问雷虎:“假如你手上有大批量的货,你会选择哪里交易?”
雷虎想了想,他说:“应该是夜黑风高的地方吧?”
江中天又问:“哪里才算夜黑风高呢?”
雷虎摇了摇头,江中天又问:“如果真是有大批量的军火,那么买家可能会是什么人呢?”
雷虎似乎一下开了窍,他说:“喔,国内是禁枪的,大批量的买家应该是境外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往省城方向可能就不对了,至少就不是什么军火了。”
就在雷虎恍然大悟之时,跟踪货车的警察传来信息,货车已经下了高速,又驶回狼州方向。雷虎点点头,一副钦佩的神情,说道:“真不愧是老刑警啊。”
江中天笑了笑,“其实我更是一个侦察老兵,”江中天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唉,李丹东也是个侦察老兵啊,只是……,可惜了,可惜了。”
雷虎有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李丹东?”
江中天解释道:“喔,我有时候说顺了嘴,就改不过来,李战原来在部队就叫李丹东。”
名字问题是明白了,不过江中天连说的两个“可惜”,是什么意思?雷虎还真有点弄不明白,是为过去的李战可惜?还是为现在的李战可惜?雷虎知道江中天可能对这个问题会有些感冒,所以这个问题还是不问为好。
跟踪的警察又传来信息:货车没有进狼州城,而是沿狼州外环往出境方向去了。
雷虎有些紧张了,他说:“这回可不大妙了,好像他们是来真的了。”
江中天抿着嘴、皱着眉,沉思着,他自言自语道:“那里有边防啊,这似乎也并不安全吧?海川集团是具备外贸进出口资格的。”
江中天得出了他的判断,他认为如果出货的话,海川肯定是会选择正当渠道进行,而不大可能走夜路。最终江中天的判断得到了印证,负责监控的警察传来消息,货车没有进行过一次装卸货,原路又返回了狼州市区,很快江中天和雷虎又在大屏幕上找到了那辆货车,凌晨三点左右,货车开回了海川集团,至此参与其中的各方都感到满意,此次演习就算是功德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