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俞姑娘不知道吗？”换来玉环拨浪鼓般的否定后，他又道，“腊八御河起建冰窖，把太液池内的冰切割后运至窖内，夏日取来避暑祛热。这些原木就是用来运冰的。”玉环恍然大悟，原来书上说的古人无冰箱，皆采用冬日冰块解暑是真的。
薛蛟又问道；“俞姑娘真不需要在下送么，最近年关将近，市面上多盗匪，姑娘独身一人诚是危险。”
“不用，我说过我们有缘自会再相见的，对吧？”玉环摇摇手，想到他若是送她到寿王府，一打听自己是寿王妃不活活雷倒，再说他们并没有熟识到要他护送的地步。打定了主意她行礼告辞，在薛蛟如炬的目光中钻出人群快步离去。
回到府中，李瑁已比她先行到了，正在花厅捧着暖炉喝茶，一见玉环归来忙迎了上去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说了几句悄悄话又把暖炉塞到她怀里。不多时李想儿又端上个铜盘，上面躺着几页新春联，皆是白纸红边<1>，第一幅上写着：
“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
李瑁见她不解的神情，于是解释道，这是太宗皇帝的一首春联诗，上午去国子监时祭酒徐大人亲笔题写赠予我的。玉环一听是李世民的诗，又见那字遒劲有力，浑厚刚健，忙叫李想儿拿去贴了。
唐太宗的诗贴门上，多气派啊。
腊月二十三当日，如意早早地就出府大采购，回来时大篮小包的装着糖瓜、糖饼、江米竹节糕等物，又叫厨子做了些炒豆。玉环又是好生奇怪，问这是做什么，送灶么？
如意笑道，小姐猜对了，今天是送灶王爷上天之日啊。
玉环不禁哑然，心中暗想我们送灶最多放放鞭炮了不得了，怎么此刻有这么多规矩？
李瑁见自己的爱妻总是一副思绪飘茫的样子，忍不住笑道，百姓人家送灶都向来如此，我们皇亲之家更要讲究些，以后你自会习惯。
玉环似懂非懂地点头，对于这些民俗节日的准备她是插不上手，只好两手空空跑去书房玩，路上经过主院又瞧见李想儿跟几个小黄门在捣鼓个竹竿，一问才知道这竿上要悬挂天灯<2>，做晚上祈福之用。她不免感到有点头疼，小小送灶一事就弄得上蹿下跳的，除夕之夜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唐时人们真会折腾。不过转念一想又挺悲哀，古时这些颇有特色的民俗民风，传到他们二十一世界还剩什么了，纯洁除了看春晚吃饺子拿压岁钱，还真不像当下这样有过节氛。
没想一小会，李想儿捻了个天灯敲门报道，禀王妃娘娘，咸宜公主到，殿下请娘娘往正厅说话。
玉环丢下书匆匆赶过去时，咸宜公主已经落座和李瑁喝茶聊天了，身边还坐着一位眉清目秀的红袍男子。一见玉环袅娜的身影，咸宜立即起身迎了过去，携住玉环的手问东问西，李瑁笑道，皇姐你让玉环坐下喝口茶再慢慢说嘛。
咸宜似嗔非嗔地笑道，瑁弟，如若不是姐姐让你，你能娶到玉环么？
“皇姐你又来了，好似你比我还欢喜玉环一样。”
“那是，至少比你多一分怜爱，多一分宠溺。”咸宜笑着坐在玉环身边，对面相应坐着红袍男子和李瑁。
“这位是？”玉环扭头问道。
咸宜小手一挥，嘟起了嘴：“我的驸马，杨洄。这是我家弟妹，玉环。”
两个刚相识的人互相行了礼，又落座说话。
“听说瑁弟经常去东宫，可有此事？”咸宜端起茶闻了闻，正是上好茉莉龙珠，轻轻撇开茶沫抿了一口。
李瑁倒是直率，点头道：“皇姐消息倒是很灵通啊！”被咸宜瞟了一眼后又继续道，“几位皇兄与我谈论诗词经赋，也没有其他消遣。”
“还能有什么消遣？你天天跑到东宫的事已经是全长安皆知了，母妃命我赶快来看看出了什么事，你这样弄得不好可是要出大事的呀！”
“能出什么大事？现在社稷安定、四海升平，我们几个弟兄聚聚有何不可？”李瑁将手中的茶碗丢下，语气颇为不快。
玉环坐在那干着急，心中有话有不便打扰两姐弟，只是一味皱眉，瑁郎啊瑁郎，亏你生在皇家怎么不知这宫闱忌讳呢！当今太子并非惠妃娘娘所出，而皇帝陛下又特别钟爱惠妃，岂会没有废储之意？你却天天出入东宫跟去自己家一样毫不避讳，一旦传入皇帝的耳朵，根本不会夸奖你们兄弟和爱，简直就是抓个谋反现行啊！
不等她开口，杨洄劝道：“寿王殿下有所不知，这太子瑛多忌虑母妃，早有不轨之意了，你这样经常去东宫无疑是羊入虎口哇！母妃和你姐姐都是担心你，不希望你出事，更不希望祸事殃及我们这两个小家啊。”
李瑁听了更心神不定，犹疑的眼神转来转去终定在玉环脸上，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问道：“玉环，你怎么看？”
三人齐把目光投向她，搞得她好不自在，彷佛是自己已经身处什么惊天密谋里一样。
“公主和驸马说的都有道理，总之和太子交往甚为危险，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母妃和公主考虑考虑。俗话说的好，伴君如伴虎，世事难料，你得多长几个心眼才是。”
咸宜公主听玉环说的头头是道又措辞诚恳，忙拉着她的手道：“玉环，你说到母妃心坎里了，真是天资聪颖。瑁弟，你看玉环都这么说了，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瑁叹了口气：“听皇姐和玉环的，以后少去就是了。”
“错错，不是少去，是绝对不要去。”咸宜起身走到李瑁面前，“你呀，以后多问问玉环的意见，她比你懂事多了。”
玉环连忙摆手道，不不，公主您过奖了。李瑁又问道，皇姐来就为这个事吗，太小题大做了吧。
咸宜戳了一下李瑁的脑袋，他的玉冠都摇晃起来，流苏在鬓角摇啊摇的。
“这几日乃乱岁日，洗疚疾，洗邋遢，煨岁<3>都要做足，你们要嘱咐管事的和近侍多担待点。毕竟你们才成亲，还有诸多规矩不懂。”
一番话讲得玉环脑子里又是一团浆糊，不过她也习惯了这些民俗的专有名词，不懂的话过会去问青云就是。
咸宜又抿了口茶，方一本正经道：“除夕那日你们几时进宫啊？”
进宫？玉环听了喜忧参半，喜的是可以一睹唐玄宗本尊的风采，忧的是万一历史应验了老公公这次看上她怎么办？顿时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话也活生生咽在喉中吐不出来。
命中注定的事真的更改不了么？世界上有比这个更令人悲哀的事么？
那厢李瑁道：“听母妃与皇姐安排。”
咸宜抚掌笑道：“父皇说了，瑁弟何时去觐见都是可以的，真是宠死你了！”驸马这时也附和着大笑，两人像拣了什么大便宜一样笑个没完没了。
李瑁只得跟在后面傻笑两声，一张俊脸不知为何涨得通红。玉环转身叫了青云添茶换糕点，咸宜公主抬手道不用了，我们也该回府准备送灶了，玉环、瑁弟你们没事来我们府上玩儿啊。
送公主夫妇离去之后，李瑁回到寝室就坐在榻上一声不吭，刘海儿垂下来罩住他眉目，心事重重的脸阴着，搅得玉环更心神不宁。她换了件牙白色衫儿飘到李瑁身边，双手搭在李瑁肩上，柔声问道：“怎么了？”
他先是叹口气，又抬头看玉环，见她也蹙着眉，姣好的面容上泛着一丝愁，于是轻轻搂她入怀：“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都是真的？谁说的？”
“几位皇兄，都说母妃促使父皇欲改立我为太子，废去瑛哥<4>太子之位。”
“可是驸马说太子要对你跟母妃不利。”玉环捧住他的脸，盯着他眼睛说道。
“你相信谁呢？”李瑁目光灼灼，与玉环相望。玉环却噗哧一声笑出来，教李瑁好生惊讶，“你还笑啊？”
“不是不是，我只觉得我们这样思考真的好伤脑细胞哦。”帝王家的皇子皇孙们的工作就是天天勾心斗角啊？不争到那个九龙王座誓不罢休？明明很简单的问题非要搞那么复杂干嘛，两边都不信，信自己最好。
她瞧着李瑁疑惑的眼神了然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是脑细胞，那是一种构成我们脑袋的最基本的物质，很小很小的。”说着边用拇指和食捏出一个距离在李瑁眼前晃。李瑁紧紧拥住她，轻声道：“玉环啊，你不要这么特别，再这样下去我会爱疯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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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纸红边春联：古时春联内廷及宗室用白纸，镶以红边蓝边，非宗室者不得擅用。
<2>天灯：又叫孔明灯。欲点灯升空时，在底部的支架中间绑上一块沾有煤油或花生油的粗布或金纸，放飞前将油点燃，灯内的火燃烧一阵后产生热空气，孔明灯便膨胀，放手后整个灯会冉冉飞升空。使用竹竿悬挂天灯是送灶的一种风俗。
<3>乱岁日：古时腊月廿五日到除夕称为“乱岁日”。送完灶王爷，拜祭过神明，人们
的思想上没什么负担了，就把这几天谓之“百无禁忌”，民间多数在这几天之内办理过大年之事。煨岁，在炉内烧松枝、柏叶、南苍术、吉祥丹，祈福除晦。
<4>太子李瑛：本名李嗣谦。玄宗次子，母赵丽妃。景云元年九月，封真定郡王，开元三年立为太子。玄宗在宠幸武惠妃以前，曾经宠幸赵丽妃、皇甫德仪与刘才人，她们分别生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后来因武惠妃得到隆宠，这三个妃子也相继失宠。于是李瑛、李瑶与李琚兄弟常为母亲不得宠而不乐，多有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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