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一声婴孩的啼哭扯动了立在房门外踱步的男子的心弦。
“是个女孩!”接生的稳婆用红布包了刚出生的小女婴,递送到城主的面前,喜洋洋地说道。
“快!快让我看看!”秦皇连忙跨前一步,将小东西揽在怀里。
当初从师尊手里接过沉彤剑,似乎也没有这么恭敬而隆重。仿佛在这一刻,他抱下的不仅是一个孩子,而是所有对于这世界的美好的想望。
“哟!你看,她竟然在笑呢!”秦皇张大了嘴,开怀大笑起来。
身边的城主夫人的脸色却一直有些阴沉,语带讥讽地说道:“早些年就是亲身骨肉出世,也没见你这么欢喜过,别人不知道的,还真分不清楚谁才是你的骨血……沐儿,佩儿,大概是别人的孩子……”
“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似在埋怨,实际上只不过是随口的敷衍。
倒还是稳婆机灵,连忙问说:“这孩子刚出生,总得有个名字……”
“对,对,对!”秦皇这才想到,此刻青霜还在房里,她一定很想看看这个孩子,于是想都不想,就拔腿往屋里赶。
只见冷青霜满脸汗渍,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虚弱地躺在床上,紧紧地咬着唇。
秦皇心里心疼极了,当下就是一酸。
“青霜……”在冷青霜的耳边,一个熟悉的,仿佛只在梦境里出现的声音,在低声轻轻唤她的名字。
等到回过头,却看见伏在自己身边的秦皇。
“青霜……你看看,这孩子……长得真像你……”秦皇兴奋地说着,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自从多少年前,就再也没见他这么笑过……
似乎无力说话,冷青霜努力支撑着身子,艰难地伸出一只手。
秦皇多想就一把将她拦腰抱住,就这样再也不放开……
“孩子……”
“在这呢!”秦皇坐在床沿上,用自己的肩膀抵住冷青霜的背脊,将孩子抱在她的面前,她伸出手指,轻轻地抚mo着孩子的脸蛋,终于落下一滴泪。
秦皇也突然很想哭。
不过他忍住了。
“青霜,你是孩子的母亲,你给她起个名字吧……”
冷青霜久久地注视这个孩子,她的眼睛,鼻子,眉毛,嘴角……
好像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她只想多看她一眼。
漂泊半生,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水上的浮萍,顺流而下,居无定所,只能随遇而安。
可是——
就在她看见这个孩子的刹那,竟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归属感。
她的身后,是熟悉的男人的体温。
她的面前,是初生的女儿的笑容。
人生如此……也就算半个圆满了……不禁百转千回,将回忆快速地走了一遍……
“廷夏……安廷夏……”冷青霜坚定地说着。
“好!”秦皇突然站起来,高高地举起小孩,“小夏……我们有名字啦……”
不知是该欢喜,还是难过,冷青霜的眼角潮潮的,眼泪就不断地落下来。眼前这个男人,虽不是孩子的父亲,但是她太了解他了,将来他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有太多的话,还想要对他说……只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送给冷姑娘的汤药在哪里?”
烧火的女佣慌忙中瞥见头一次出现在厨房的夫人,吓得手脚慌乱地将一只碗碰到在地上。
“在……那里!”
顺着女佣所指的方向,果然是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戴馆想不通,冷青霜平时是怎么将一团黑漆漆的东西给咽下肚子的……光是看着,就已经有些反胃了……
“我拿去给她……你忙你的吧……”
刚前脚踏出门,戴馆端着汤碗的手,就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脑子盘桓着前两日与一个不认识的药店小伙计的对话。
“你确定这药会有效果吗?”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小伙子一脸贼兮兮的样子,看着自己手上那锭银子,早就裂开了花,“您……要多少?”
“多少?”这把戴馆问住了。
“是啊……这分量可是很关键的……要是多上半分……恐怕还是会要人性命的……”小伙子越说越离谱,说得戴馆的心头一颤一颤的。
“给我……”戴馆一咬牙,伸出两只手指,道:“两包!”
“哟……”小伙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蒙着面纱的少妇,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一定要冷静啊!戴馆下定决心——尤其是一想到刚才秦皇兴奋的样子,心中就极痛……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个人,她不在就好了!
于是,鼓起勇气,将半包药粉,洒在了汤碗里,摇晃了几下,便见不着了……
料想着必然会遇见秦皇,却在房间里没见着他,居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青霜妹妹……你的药……”
戴馆很少对冷青霜如此亲热,这样的反常,却让冷青霜警觉得看了她一眼。
“多谢……”也许是刚刚生了孩子,所以显得连发声的力气也没有。
一只手,接住了药碗,愣了一愣……
戴馆自然不会忘记,冷青霜早就病了多年……但她却并没有想到,久病成医的道理……这些年,光是吃了这些毒性极强的药,也不知喝了多少……
冷青霜端着碗,却迟迟没有动。
她用鼻尖一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已经闻出这是——子午散魂膏!
虽不致命……却让人食之上瘾……欲罢不能……
难道——她竟然天真的以为这样就能左右一个人吗?不禁为秦皇感到惋惜,他那么坦荡不羁的一个人,居然在他身边的女人们,却都是如此的机关算计……
戴馆这样,也不过是为了一个理由——让她走!
“戴馆……”这是冷青霜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之前的每一次,她都尊敬地称呼她为城主夫人。
“嗯?”
“秦皇是一个很善良却也倔强的人……”冷青霜眼波一转,略带忧愁地看着戴馆。
不等立于身边的那个女人回答,冷青霜继续自顾自地说着:“他从小孤苦无依,是师傅在雪地里的尸骨堆里将他捡了回来……他个性也倔强,来的头三天,都不肯好好吃饭……”
像是听一个遥远的故事,戴馆竟然有些出神。
“他常和师兄弟们打架……打输了……就偷偷一个人在河边哭……但是他下一次,还是会去打……因为他相信,总有一天,他能够赢他们……”
“我见他的第一次,他就一个人倒吊在树上,也不和其他孩子玩,只是晃来晃去,看着夕阳发呆……我问他,你在看什么,他只是说……他在看很远很远的地方……”
“后来我才知道,他一直是那么孤独的一个人……他没有家,却一直想要有个家……他看起来很聪明也很洒脱,实际却不然……他不太懂得表达自己的感情……尤其是对自己在乎的人……”
冷青霜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在看着戴馆:“我说了这些……你懂吗?”
“我懂了……”戴馆的眼泪滴下来。
“那好……”冷青霜的面庞上,泛起一丝凄苦的神色,“那以后,就求你好好照顾他了……还有……我的孩子们……”
说完,冷青霜将碗口一斜,张口一饮而下。
“别喝!”等到戴馆想要去打掉那个瓷碗,却已经来不及了。
“别喝……”瓷碗乒乓一声,跌在地上,砸了个粉碎,戴馆似乎醒悟了一般,急忙地喊着:“来人啊!救命啊!”
所有的前程往事……所有的爱恨和离别……所有的阴差阳错……
都随着冷青霜微笑地闭上了眼帘,而永远地终结……
戴馆和所有人都不会知道……但这早就是自己唯一的选择……死……然后才能解脱……
这样一来,秦皇才会因为亏欠而好好抚养慧儿和小夏……
这样一来,自己才会不成为整个凤凰城的威胁……
这样一来,才不会搅扰在三个人的泥沼之中……永远不能自拔……
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最开始,我能知道,我喜欢的那个人是谁……我就不会同时辜负了三个男人……三个深深爱着我的男人……
现在我走了……一切也就该结束了……
啪——一记耳光扇在戴馆的脸上,掌风直接将她刮得翻到在地,口中涌出鲜血……
“说!”
秦皇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失声恸哭。
“是不是你……”
“是……不……不是……”戴馆竟然有些语塞,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冷青霜喝下那碗药之后,竟然会当场毙命!
不可能啊……明明不是说……
“我再问你一次!”秦皇嗖地一声拔出佩剑,指着戴馆的脖子,狠狠地说。从他们在一起这八年多来,从来没有一次,他这么对过她……
忽然间,戴馆觉得一切都完了。
“是!”一咬牙,居然就痛快地说出来了。
铮地一声,宝剑落地,砸进石板之中,没入三分。犹可见剑穗还在摇摆,血红色的一个影子。
“你走吧……让我好好静一静……”熟悉的男人跌坐在地上,抱头痛哭。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满出来,仿佛是一场寂静无声的滂沱大雨。
一瞬间,让另一颗心,心如死灰。
“夫人……你这是……”一路上,跌跌撞撞地,碰到过许多下人和仆从,他们小声询问,却始终没有获得一点消息。
八年多了……我为你生了两个孩子……为了你做了一切妻子应尽的本分……
可是,终究也比不过一个她……
罢了!
戴馆一个人默默地走进了卧房,从里面,静静地将门锁上,抱腿坐在床头,久久地发怔……
忽然,用手摸到腰间的那包黄纸……
“不好了!不好了!”等到下人们发现,也已经太迟了。
秦皇赶过去时,她就趟在那张床上,静静地,闭着眼睛。如果不是胡子五将一切说明,恐怕还一辈子误会了她。
“子五散魄膏并没毒,除了多服用可致命之外,平日要是加在药膳中食用,最多会使人上瘾……至于冷姑娘……那是逃不过的……她毒性入骨,本就不会再有多少时日了……也许疼痛困扰了太久了,也让她想要逃脱吧……”胡子五捏着胡子缓缓说道。
忽然觉得天旋地转。
似乎——也不仅仅是悲恸而已了!
秦皇脚下的石板,忽然就裂开两段。他的足沉陷下去,那么深……
他闭着双眼,青筋暴起——
衣袖被内力震得碎成一小片一小片,像春天的柳絮一般,四处飞舞……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忽然仰起头,“啊——”地放声大叫起来!
整个凤凰城的细雨中,都可以听见在风中的沧桑呜咽,来自于城主秦皇的呐喊。那种痛彻心扉的疯狂怒吼,也终于伴随着三天后凤凰城主宅院里抬出的两口青棺,而悄然落幕。
十六年后——
凤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