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强盗窝的后柴房寻到了刘煜。
见到他时我着着实实被吓了一跳,若不是他身上的气息告知我这是刘煜他本人,我险些认不出他。
他脸上青青紫紫,身上肿一块烂一块,被东山这帮强盗打得,连我这个鬼都差点认不出来。
他突然变成这般样子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好好的到底是如何能被这东山的强盗绑了上来,揍成这副模样?我心里兀的一紧,绕了一圈也未寻到清儿的身影,心里暗暗觉着不妙,清儿姑娘她莫不是让这帮强盗捉去别的地方了吧?
他二人离开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不知晓。
我想了想,从翅上啄下最顶端的一根黑羽衔在口中,闭上眼睛用法术催动喙上的锁魂玉,周围景象开始似水波般不安分起来,如同一张宣纸愈蜷愈紧。新的景象被剥离出来,在我面前逐渐铺展开。
我吐掉口中的黑羽,它在锁魂玉法力催动下逐渐靠近脚边,周围的空气不安地扭动着无法平静,却全部被这根羽毛群牵扯,直至羽尖触及我脚边土地,带去了所有的波动,一切终于安静下来。
我睁开眼,面前的景象已不是方才的情形。
记忆倒回一个时辰前。
我看着远处逐渐靠近的青色的身影,心想,对了,就是这个时候。
刘煜一路怒气冲冲大步走过来,步子却是越来越慢,直走到我所在的槐树旁边才终于停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似是希望瞧见清儿的身影,只是后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他又看了看四周,神色也不如方法那般气愤,大抵理智重回身体,也不晓得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
他叹口气,神色郁郁,一屁股坐到路边。
我也叹口气,你走的这样快,清儿她一路小跑都不一定追的上你,如今她指不定被你甩到哪个岔口了,你还指望一回头能瞧见她?
有时候分开两个人的,不一定是缘分,也不一定是误会,而是那孩子愁人的脑袋。
我起身拍拍翅膀,离开刘煜,沿着他一路走过来的道飞过去,不多会便瞧见了清儿姑娘。果不其然被他抛在的一个岔路口。
她面容纠结的站在那里,不晓得该往哪处走。
我倒是想引她过去,但我知这非实景,而是刘煜的记忆,记忆是对过去的重现,而记忆的主人如今早已是枯骨一副,只有魂魄执拗被怨恨所控,不得放手不得入轮回。
即使我将这记忆改动千遍万遍,也无法消去刘煜的怨气,将他的亡魂带回。
我指引她,只能影响我对他二人之事的了解。
清儿犹豫了半晌,最后坐在一棵柳树下不再走动。大概是怕选择出了什么岔子,宁愿在这里等着,等刘煜气消了原道返回。
她这个选择不晓得对与不对,我想起方才在强盗窝看到的那个刘煜。清儿若是赌一赌选了一条路,或许还能见到刘煜解释清楚。她这样坐在这里,不晓得还能不能等到他。
我在地府中,见过不少这样的人,因生前所做的一些错误的选择而阴阳相隔。缘浅的便饮下孟婆汤忘却一切,轮回几世都不晓得还会不会再次遇见。情深的会选择在奈何桥畔孤身一人等下去,在生前记忆与情感还未完全消逝前,幸运的会等到爱人阳寿耗尽,但还有很多亡魂,在奈何桥一日复一日地等下去,拒绝那一碗忘却一切的汤水,直到漫漫无尽时间消磨掉当初的记忆与情感,不知自己为何等待。着实让人唏嘘。
若是当时做的是另一番选择,那么是否不会有奈何桥头苦苦等待,也不会由时间来侵蚀一切。
炎一大人说没有什么对错的选择,当时他与我站在奈何桥头,看着桥上等待的亡魂,脸上没有任何神情。
“他们的选择注定这样的结果,没有甚么不该有的果,皆是他们决定承受的。”
忘川河里的亡魂在他脚边痛哭挣扎,大人他站在旁边,一如平常冷淡地模样。我虽不认同他这样冷漠的说法,却不敢反驳他什么,只得问道:“若是有朝一日大人您做了错误的选择,是否还能如站在这般说出这番话?”
他看我良久,定定道:“不会有那样的一天。”
他眼中有我看不懂的东西,我还未理解那是何种意思,他却早已转身离开。
我一路在想,大人他总是这般不近人情,也不晓得多笑一笑,若是他能多一些表情多与人亲近一些……
我摇摇头,怎么可能呢。
我返回时,清儿依旧坐在岔道口,刘煜因心中郁结,冒犯了两个下山的强盗。
东山的强盗向来猖狂的很,这一带的居民遇见他们无一不是忍着让着,要什么给什么。若是平日里的刘煜,给些身上的钱又或者远远避开,今日大抵是一肚子怒火没地撒,又想到原是因为这些强盗那男子才被清儿救回家中,心中气愤,平白逞了会英雄,大声痛骂那两个强盗。
他这般莽撞,我已不指望他能落到什么好下场,蹲在树上很是无语地瞧着他被那两个人揍得鼻青脸肿,拖着拽着回了东山。
后来便如同我之前所见,他被东山那伙强盗打成重伤,扔在后柴房里。
清儿姑娘没有被抓,她一直坐在那里,等着刘煜回来。
后来事情的进展变的很慢,如同一曲乐曲奏完它该讲的故事之后便没有了内容,只有毫无意义的吹拉拖拽。
再后来的事情便是有些好笑,他们三人如同时间静止,一个人在强盗窝里悲愤痛苦,一个人在岔路口苦苦等待,一个人躺在床上伤心郁结。
他们活在心中的痛苦里,却什么都没有做,都在等待,等时间流逝过去,等心里痛苦的感觉消失,等事情自己得到解决,直到一切无法挽回。
我拨了拨喙上的锁魂玉,打算退出刘煜的记忆。
后面的情形没甚可看的,我已知晓刘煜的怨恨从何而来。强盗根本不会记得自己还关了个人,刘煜或者在漫长的痛苦里饿死冷死,或者被人所救。可是按如今情形来看,当是前者。
我退出来,面前的景色扭曲过后便换了一幅。
我站在熟悉的景物里,面前刘煜的亡魂怒气冲冲地瞪着我。
我看着他这张恼羞成怒的脸,突然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