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犹如幕布般垂落,似轻挪莲步款款而来。
暗墨之下,大风骤起,雪舞漫天。
苍茫的大地上,斑驳的血痕一路向南。蹒跚的身影从极北之巅缓缓而下。只身一人,摇摇欲坠。
长袍被鲜血染成酱色,手肘上托着一把巨大的亮银色左轮手枪。紫色长发妖异的披散,眉宇间充斥着丝丝煞气。
男子有一张令人眩目的脸,线条利落硬朗。风华无双,宛若神魔。
“来自异域的人啊!为何降临人间?”
陡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有如低吟。
“找人。”男子淡淡回答,苍白的脸色,漠无表情。
瞬间,空气变得诡异起来,若有若无的乐曲声由远及近。
一袭裙影突然出现。
她人身蛇尾,立于三尺净瓶之上,双手环抱碧玉琵琶,微微浅笑。脸如雕刻般精致,风情万种,极尽魅惑。
“依天界法典,有异域人入华夏者,须得封印所有力量,才可放行。”
男子眉毛一挑:“为何?”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未雨绸缪,防患未然。”蛇女字字掷地有声,忽而神情肃穆。
紫发男子募然冷笑,不再理会,径直向前走去。
“大胆!”蛇女转瞬间变了脸色,尾巴一摆,拦在男子身前。
“给我闪开!”男子低喝一声,右手上抬,枪口直指对面,“如果你还不想被我轰碎那丑陋的尾巴。”
蛇女的脸霎时间沉了下去,手指轻轻搭上了弦。三尺净瓶中一道灰芒喷射而出,将她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你轰一个试试!”她怒极反笑。
“试又何妨?”
话音刚落,巨大的亮银左轮向天空一抛,男子凝神闭目,手指抵在了额间。
“开!”
他大喝一声,肌肉暴涨,瞬间就变成了正常六七倍之大。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铁塔伫立在天地之间。同时变大的还有空中那把亮银左轮。
他一跃而起,这一跳仿佛就跳出了空间的束缚,足有十几米高。右手抄起枪,深吸了一口气。强绝的力量瞬间就布满全身,由上而下对着蛇女周围十米处,狠狠地扣下了扳机。
“轰,轰,轰,轰,轰,轰,轰!!!”
连续七声爆响,一声响过一声。掀起的气浪连群山都为之震动,即便是覆盖深深雪层的大地,也在这一击之下多处塌陷,雪土飞扬。
……
蛇女脸色煞白,枪声一响,她便哑然失声,一脸震惊。
掀起的气浪只是轻擦自己而过,就将自己全力凝结的灵力屏障摧毁,这个男人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紫发男子的身体干瘪了下去,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再不看蛇女一眼,向前而行,背影萧索。
忽然,男子面部一阵抽搐般的抖动,顿觉天旋地转,仰头栽倒。
蛇女从发愣中清醒,这才发现男子身上有一道恐怖的伤口,几乎流尽了他的血。皮肉翻卷,如魔的狂笑,像带有某种诅咒般令人狰狞可怖,很难想像如此重伤之下他还能从苍原一路坚持到这里。他的意志力和生命力都顽强的让人肃然起敬。
不过,天规至上,谁又敢忤逆九天之上的神灵?
蛇女单手一招,座下三尺净瓶虚空而起,缓缓倾倒,从瓶口滑落的水滴,如耀眼明珠将半片天空照亮。
封印如此强大的力量,绝对需要正常用量的十倍。蛇女不敢大意,手捏玄奥法诀,道道流光如奇异画笔,勾勒出一个又一个深奥而晦涩的八卦图形,将男子的身躯笼罩。
“不可!”一声急呼随风而到,须发皆白的老人抓住了蛇女的手腕,摇了摇头。
“鹤老!”蛇女脱口而出“这人的力量很强大,如果不趁此机会将其封印,恐生祸端。”
被叫做鹤老的人,身材瘦长,气质高贵。他眼神复杂的看了看地上的男子,再次摇头。
“不必封印了,他不是苍原人。”
“什么?”蛇女瞪大了眼睛“鹤老如何知晓?”
“你看看他的右手手背。”鹤老指了指。
蛇女依言看去,那里有一簇艳丽的火焰图纹活生生跳跃。
“这是…”
“蛇女啊!你将我曾经告诉你的事情都忘记了吗?这是遗失一脉的标志啊,是我神州大地的正统血脉。更可况百年前,我便认识他。”鹤老迎风而立,目光好像穿越了无尽的时间与空间,在记忆的回廊里交错。
“他来自那遥远的星落啊!”老人幽幽说道。
……
寰宇之内,天地之间,云朵之上,有洲曰苍原。与华夏大地上下相望,以极北之巅为界隔绝。
苍原之中,有楼阁,高万尺,名星落。平日隐于云端,不露其形。阁底有赤色火海与静心水溪隔离尘世。阁中人善飞,被苍原人奉为神明。
星落阁每三年显露真迹一次,届时茫茫大地会被火红的光芒笼罩。空中有无数流星划过,编织成璀璨的焰火。苍原人争相朝奉,焚香膜拜。祈祷千秋丰收,万载和平。
……
然而又有谁会知道,他们敬奉的神明只是一群躲避战乱的华夏修士,怎会如他们想象的那样,能左右整个苍原的气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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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滚滚,冷意袭袭。极北之巅下面,百尺高的石碑颓然矗立,它周身破损,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怆然低泣。
七十年了!
这当初威武雄浑的巨碑如今只剩下原来十分之一的高度,经年的风雪压低了它的头颅,也吹散了它的气势,让它遍体鳞伤。
那它背后的神州大地呢?是否也像它一样步入迟暮?
……
耳边响起簌簌的脚步声,男子没有抬眼。
“你醒了?”鹤老的声音幽幽而来,隐隐有些悲意“看到了吧!这就是故国如今的模样,跟界碑一样,满目疮痍。”
男子没有接话,只是问:“守护界碑的怎么换成了一个蛇女?龟老呢?”
“在那!”好像早就知道他要问,鹤老顺着男子的目光向界碑左面指去,那里是一个破败的巨大龟壳,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符文,了无光泽。
“矮胖子七十年前受伤过重,回来的路上就不行了!”鹤老眼现凄凉之色“他说,他想一辈子守在界碑旁,每天看着阳光越过高山,普照大地,他会觉得满足。”
“死了吗?”男子面带讥讽,冷然一笑“这就是要当忠诚卫士的下场,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
鹤老面色一变:“也不能这样说…”
“难道不是吗?”男子脸上的嘲讽意味更浓“忠诚,忠诚,在你们为这神州故国付出血肉灵魂的时候,九天之上的人神灵们在干吗?千万人的尸骨也比不过一张至尊金椅。这些年来,他们的目光何曾关注过脚下的土地!”
鹤老无言以对。
“忠诚,只不过是一种卑贱的固执。除了麻痹自己,再无其他用处。”
“即便是你这么说,我也绝对无法同意!”鹤老突然激动了起来,眼底闪着浑浊的泪光“难道你忘记了,那些欣然赴死的决绝眼神?难道你忘记了,那些死而未灭的不屈战魂?尸骨垒成了高山,鲜血汇成了江河。无数人在战斗中从天陨落,却从没有谁退后一步。他们的忠诚是献给这片生养自己的天地,不是为了九天之上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的污浊灵魂!你看,那漫天闪烁的星辰是一双双虽死不闭的眼睛。在他们的注视下,你还能再说一遍刚才的话吗,梧桐?”
男子收起轻佻,面色凝重了下来,半天没有言语。他抬眼看向夜空,许久才轻轻开口。
“从我远赴苍原开始,我就改了名字。现在的我,叫风离。”
……
灯火摇曳,光影丛丛。
鹤老看着眼前目光深邃的男子暗自叹了一口气。
远赴苍原!是在凤姬被乌金戈钉于不坠崖之后吧!
原来这个人的心早就随着那滴落的金色血液随风离去了,现在剩下的不过是个空壳而已。
“两位请用茶!”蛇女托着两杯香茗摇摆而至,一杯亲自递到鹤老手里,一杯丢到风离眼前,虽点滴未洒却锵然有声。之后轻哼一声,转身离去。
……
“冷儿还小,她不知道你。别跟小孩子一般计较!”鹤老说道.
“怎么会?”风离淡淡摇头,拿起杯子尝了一口“倒是泡的一手好茶。”
“呵呵!”鹤老闻言笑笑“冷儿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要不是她这些年来的细心照顾,我这把满身暗伤的老骨头早就埋进黄土了。”
他顿了顿终究开口问道。
“你这次为何回来?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虽然七十年前你的力量便消弱的所剩无几,不过是谁把你伤成这样?苍原大地上有这样的人物吗?”
男子自嘲般的笑笑:“那边自然没有人能把我伤成这样,但是,这边有啊!”
“什么?”鹤老霍然起身,勃然大怒:“是华夏的修士干的吗?他们怎么敢向你动手?如果没有你,这片土地都不复存在了。是谁这样忘恩负义,做出此等猪狗不如的事?”
“他不认得我,大概是后辈吧!”风离说道“修为很高,离飞升也差不多了。以为我是修炼多年的树妖,想挖我的心来吃,好白日飞升呢!呵呵,其实这也没什么,要是真能杀了我,倒厚道。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去找凤姬了。”
鹤老闻言,一腔愤怒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痛。
风离一脸洒脱,像在讲述一个笑话。但刹那之后,神情陡然变冷。
“可他不该毁了星落阁。我这次回来,是来报仇的。”
“星落阁被毁了?”鹤老双目圆瞪,惊骇莫名。
……
莽莽苍原间,有阁名星落。于苍原历一千九百七十五年一月三日深夜,发生坍塌。赤色火海湮灭,静心水溪断绝。阁中人尽死,苍原人奔走哭号,以为末日降临。后来,那一天被称为——神灭之日。
……
“星落被毁,祸乱已起。由它制定的苍原法典,再没有人会遵守。各族早已蠢蠢欲动,又怎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将近两千年的和平啊,就这样被打破了,连我的族人都要被牵扯进去。此仇不报,怎能消我心头之恨?更重要的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得不找回当初的力量,帮助苍原大地恢复平静。让众生免遭涂炭。”风离看着面前的老人,目光恳切:“这片土地上,我只剩下你这么一个朋友了。所以鹤老,你能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