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骄阳似火,长安的空气中浮动着隐隐的热流,似乎吸一口气也烘得肺里微微发烫。然而这酷热的天气却并没有使整个城宁静下来,小贩不辞辛苦的吆喝着吸引顾客,酒肆茶楼热闹喧嚣,行人往来如梭,巡卫静静的出没在各个街口,城门口的人流有条不紊的进出。这是一个太平盛世。
朱雀街上最繁华的地段有一家叫做“清凉居”的茶楼,楼面极其宽敞,一楼大厅里放着五十套桌椅,却还是挡不住顾客的热情,座无虚席。众人手中端着茶杯,眼睛却望着大厅正中的说书先生。
宋先生已年过七十,头发胡子均已雪白,腰身也微微佝偻,但双眼却依旧明亮有神。他的声音已不如壮年时洪亮有力,但些微的沙哑带着几分沧桑的味道,更令人信服。听过他说书的人纷纷传言,他的故事和别人不同,特别的曲折离奇引人入神,又偏偏让人身临其境。有人说他一定认识书里的人,这话传到他耳朵里,他却只是微笑不答。
当今天启帝十六岁认祖,十八岁登基,二十岁伐赵,二十二岁统一中原,二十五岁四夷来归。他兴农商,重工艺,选人才,开言路,通四海,举国安定,百姓富足,大元威名远扬。他如谜的身世和本领被人们津津乐道。
宋先生清清嗓子:“有人说今上乃上天赐福真龙降世;有人说他是宫女所养秘藏宫中;有人说他是王府姬妾所生自小流落民间……其实他的母亲至今尚在人间,天子的一身超凡本领皆出自她的教诲。”听众一片哗然。
宋先生似乎已陷入自己的思绪,对议论之声充耳不闻,悠然说道:“说到这位奇女子,她的身世比天启帝还要神秘,从来没有人知道她来自何方……”
相对于朱雀街的喧闹非凡,往西不远的一条小巷显得异常的宁静。这里座落着一处气派的大宅,宅内雕梁画栋,豪华中透着雅致,庭台楼榭小桥流水无处不见匠心巧思,初次走进宅子的人都难免眼前一亮,心生向往。最叫人瞠目的却是那巨大的人工湖以及湖岸那只有南方才能见到的垂柳,也不知是如何将它们移植到这北地的京城?
微风拂过杨柳,垂入水面的枝条划起波光粼粼,京城的喧嚣渐渐远去,虽然知了依旧没完没了的聒噪,浮躁的心依然不由自主的宁定下来。宅子的正门上方,黑色牌匾上镏金大字闪闪发光,连不识字的人都知道,那是御笔亲提的“丞相府”三个字,细心的人还会发现这三个大字的右上方还有两个小字——“敕造”。
湖景的美丽摄去的人们的目光,很少有人注意到,在柳枝的掩映中,有一个小小的院悄然的座落在湖的一角。小院的式样是最普通的江南民居,只有两间屋子,一是卧室,一是厨房,房子的年月已甚为老旧。
院里小小的草地上,置着一个茶几和一把摇椅。李瑜仰面躺在摇椅上,微阖着眼,身体随着摇椅轻轻的晃着,在夏日午后的宁静中仿佛已经睡着。
轻轻的脚步声慢慢的靠近,一个柔和的声音轻轻的问道:“老爷,您要喝点什么吗?”厨房已经备好了龙井、酸梅汤和“咖啡”。
——这种奇怪的饮料半年之前突然传入京城,据说是从遥远的西方大陆而来,香醇的口感和提神的功效使之迅速风靡京城,可是再没有谁像老爷这么痴迷。下人每天都要为他准备这种饮料,但奇怪的是,很多时候他不过是捧着它出神。
尤其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老爷第一次看到“咖啡”的时候神色竟是那么激动,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的丞相竟失手摔掉了杯盖?而当她俯身捡起杯盖的时候,更隐隐听到老爷恍惚的呢喃着:“她回来了!”
丫鬟的声音传入耳中,李瑜却一动也没有动,这句轻柔的询问和记忆中的声音再度重合。
“先生,您要喝点什么吗?”纽约飞往北京的航班上,美丽的空姐有礼的询问,这原本是无关紧要的一句话,可是数十年过去,它却依旧那么清晰。
李瑜轻轻的阖着眼帘,思绪飘飘荡荡的仿佛又回到了三十三年前的机舱里,眼前是秦清美丽的笑脸,清灵而淘气,她伸出手来接过热茶,眨眨眼,笑着说:“李瑜,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公!”
李瑜花白的须发轻轻的抖动着,似乎再次见到了秦清带泪的笑颜,她清柔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飞机快要坠毁了吧……瑜哥哥,你还记得那句歌词吗?‘只想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我们这样就算是了,对吗?”
李瑜的身体轻轻一颤,扶在摇椅上的手动了一下,似乎是要替秦清抹去面颊上的泪痕,却又终于缓缓的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