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去了府衙会见新任的官员,御史弹劾他荒废政务,正为他的这一次反常提供了借口,而詹思元身体不适没有随同前往。
秦清在清园见到詹思元,心里暗暗警惕,吩咐方慈替他送上茶水之后,面上露出一丝微笑:“詹先生专程来找我,有何贵干,不妨直言。”
詹思元细细打量她:“夫人果然爽快。”
秦清淡淡道:“我不过是一名妾室,‘夫人’这个称呼可当不起。倒是先生突然如此客气,叫我受宠若惊,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先生找我究竟何事,还请明言。”
詹思元看她半晌,突然微笑:“夫人快人快语,思元若再拐弯抹角倒显得矫情了——夫人可还记得昨日下午商定的计策?”
秦清眉头轻蹙,点点头,詹思元道:“我们想用梁皓为饵,引蛇出洞除去他军中的势力,但是昨晚我去铁牢看过之后,发现计划执行起来恐怕不如想象的容易。”
秦清皱眉:“我记得史迁没有对梁皓动刑吧?他的伤势也早已痊愈。”
詹思元摇头:“梁皓没有失去行动能力,只是独子身亡,他如今全无斗志,万念俱灰。”
秦清神色微不可察的一变:“先生想让我去刺激他?还是说这是殿下的意思?”
詹思元默然半晌:“这是我的主意,昨晚便和殿下谈过,他担心你的安危,不肯答应,让我另想办法。”秦清目光一闪,詹思元直视着她:“但我认为这就是最好的办法,夫人想必也明白!况且此事不能再拖。”
秦清沉默良久,忽然笑道:“梁皓最恨的人恐怕就是我,先生只要把他的牢门放开一条小缝,我就必死无疑——这借刀杀人之计,先生也不是第一次用在我身上了。”
詹思元脸色一变,沉声道:“夫人可知前些日子抓获的冯氏杀手原本都是冲你来的?”秦清一笑:“哦?”詹思元不理她一脸戏谑不信的表情,将前因后果原原本本的道出,末了说道:“殿下对夫人一片真心,思元既然答应了便不会失言!梁皓的事关系重大,殿下不肯答应,我只能私下相求,铁牢一行保证不会危及你的安全。”
秦清低头不语,詹思元的话她并未完全相信,况且即使他所言属实萧璟也很可能是因为对轻尘的移情,但是无论如何,萧璟这些日子以来的包容、回护却不能再忽视,她刻意回避的那些轻语和眼神清晰的从脑海里划过,荡起细细的波澜。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因为他而受到的伤害,但是为何心里却微微的不安?
她对萧璟一直是恐惧、冷漠、警惕和怨恨的,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恐惧感竟然已经消失,是因为她潜意识里早已相信了他的承诺?虽然只是做戏,可是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一搭一唱,冷漠的感觉不知不觉的被淡淡的欣赏和熟稔的感觉所取代;警惕依然警惕,怨恨依然怨恨,但是却似乎增加了一丝浅浅的歉疚。
秦清再次产生了那种异常强烈的逃离王府的愿望,她只想快点离开宁王府,快点回到李瑜身边,她应对不了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敌友、恩怨、真假、对错,渐渐的混淆不清,她只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她的心还不够冷硬,她只想回到李瑜身边,只想寻回那种简单而纯粹、温暖而安心的感情,她想要远离权势纷争。
詹思元静静的坐着,等待秦清的答复,漫长的沉默之后,秦清露出一丝笑容:“詹先生第一次对我这么客气,又第一次跟我说了这么多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若再拒绝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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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清和詹思元来到铁牢,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里,这里和关押司棋蝶舞的囚室不同,一间间独立的牢房都装着厚重的铁门,离铁门一米左右隔着一个铁栅栏,每一根栅栏都有小孩儿手臂那么粗,栅栏直插入两旁的墙壁和上方的屋顶。
守卫打开铁门,秦清走进牢房,隔着栅栏看了梁皓一眼,心里一震。梁皓手脚上锁着铁链,铁链的尽头牢牢钉入墙里,他低着头坐在牢房一角,听到铁门打开的声音,头也没抬一下。
因为长期习武再加上保养得当,梁皓的头上原本没有一根白发,但是现在秦清却看到一头黯淡杂乱的花白,心里不禁恻然,然而一想起方家父子从牢里救出时的惨况和因水患而饿死的数万百姓,这丝同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直视梁皓,淡淡道:“梁刺史,妾身来看你了。”
梁皓的身体剧烈的一抖,缓缓的抬起头来,夹杂着血丝的双目浑浊不堪,一眨不眨的瞪着秦清。秦清微微一笑:“怎么,才不过二十几天,梁刺史就不认识妾身了?”
梁皓的目光渐渐清明,蓦地大吼一声,向秦清扑了过来,秦清神色不变,微笑着站在原地,梁皓还没触到铁栅栏,手脚上的铁链就绷得笔直,他发狂的挥舞着双臂,铁链碰撞不断的发出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牢房里显得格外响亮,他的手脚被铁箍勒出了鲜血,却仿若未觉。
秦清心里一颤,随即强令自己冷静下来,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梁刺史明日就要押到府衙大牢,妾身特地前来送别,没想到您竟然如此热烈的欢迎,还真是不敢当啊。”
梁皓慢慢恢复理智,停下动作,双目赤红的看着秦清:“贱人,你来做什么?”
秦清笑道:“啧啧,妾身不过是来通知您一个好消息。您一向作恶多端,拆散了不知多少幸福家庭,原本该有报应的,可是老天爷偏偏对你格外眷顾,怕你在大牢里寂寞,让您夫人去陪你——梁府的人虽然遣散的遣散,发配的发配,可是您夫人却和您一样,秋后处斩,今日已经关入大牢。你进去之后虽然不能和她关在一起,但好歹也在一个屋檐下,还是可喜可贺的,对吧?”
梁皓愣了一愣,一点反应也没有,依旧狠狠的瞪着秦清,秦清心里一叹,看来外间关于梁夫人对梁皓的姬妾手段毒辣,怀孕姬妾全部胎死腹中,夫妻形同陌路的传言属实啊。
秦清眼珠一转,看梁皓一眼,笑得更欢畅:“可惜梁公子走得急了点,不然你们一家三口明天就可以在大牢里重聚,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共享天伦之乐呢……实在是可惜啊……”说完长叹一声。
梁皓再次扑上来:“贱人,你和宁王害死我的超儿,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们!”
秦清笑容一收,冷冷道:“你和梁超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他现在恐怕早进了十八层地狱,至于你,下面等着找你算账的人多着呢,恐怕都没有机会见到他,不放过我?”
秦清嗤笑几声,在梁皓的嘶吼中款款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过头来:“对了,过几日殿下要去军中视察,你的老朋友们运气好的话也该告老还乡了,运气不好的话,呵呵,黄泉路上你又多些人陪了。”
厚厚的铁门慢慢关上,隔断了铁链的敲击声,秦清几乎是跑出铁牢,抬头看着刺目的阳光,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里阴郁的感觉才终于淡了一些。
詹思元快步迎上来,秦清对他轻轻点头,詹思元面上紧张的情呼的一下散去,正色对秦清道:“多谢!”
秦清摇摇头,缓缓向清园走去,她觉得疲倦极了。事情到了这一步,应该会很顺利了吧?她很快就可以去余杭,可以永远离开这里离开这些事情了吧?不管她和萧璟是谁欠了谁,这下也两清了吧?
詹思元看着秦清的背影,眼里划过深思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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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璟回到王府的时候已是傍晚,詹思元已按照前日下午的计划布置妥当,他对萧璟解释完秦清前去铁牢的事情,跪下沉声道:“思元违抗殿下的命令,理应受到责罚,绝无怨言。”
萧璟沉默半晌,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是本王徇私在先,先生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本王,又何罪之有?就算真要有人受罚,也应该是本王才对。”
詹思元缓缓站起身,面上有一丝感佩:“思元谢殿下不责之恩!”犹豫片刻之后低声道:“秦清确实和寻常女子有些不同……希望她能心向殿下,那或是一件幸事,不然的话恐怕……”詹思元的语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作一丝轻叹。
萧璟无声的遥望着西天的夕阳,漫天霞光映着他完美的面容,深邃的线条变得柔和温暖;绚丽的晚霞映入幽暗的双眸,光华流转,摄人心魂。许久之后,萧璟回过头来,对匆匆赶到的钟琴吩咐:“府里加强防卫,尤其是清园。”
钟琴应声“是”,随即禀道:“晚膳已经摆好,殿下什么时候过去?”
萧璟露出一丝微笑:“走吧,去晚了恐怕是有剩饭剩菜了。”转身便往清园而去,钟琴偷笑一声,跟在他身后。
经过花园的时候,月霞迎面而来,自从秦清那日书房求见之后,后院的姬妾包括她都已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萧璟。月霞慢慢的走到萧璟跟前,轻轻一福,柔声道:“月霞见过殿下。”
萧璟微微一怔:“府里出什么事了么?”
月霞脸色一变,瞬间又用笑容掩饰过去:“没事妾身就不能见见殿下吗?”萧璟闻言一愣,月霞今日似乎有些反常?见他面露疑惑之色,月霞赶紧笑道:“妾身只是和殿下开个玩笑!近日府中有不少下人感染风寒,迟迟不愈,人手有些不够,妾身想问问殿下是否辞退他们雇些新人?”
萧璟想想道:“这些事情不用问我,你如果拿不准主意可以和钟琴商量。”
钟琴吓一跳:“我?殿下……”月霞脸色一僵。
萧璟看着钟琴一脸的错愕,不由笑道:“清总是在我面前夸你办事稳重,本王相信她的眼光,你就当作多一项历练。”
月霞脸色一寒又迅速隐去,钟琴目光一亮,低头应道:“是。”
萧璟看看月霞:“你也别太操劳,赶紧回去用晚膳吧,有事多找人分担一下。”月霞微笑着应了。
萧璟又继续往清园而去,月霞忽然唤道:“殿下!”
萧璟疑惑的回过头,眉头微微蹙起,她今天是怎么回事?月霞强笑道:“后院的姐妹们天天翘首盼望着,殿下什么时候有空,可否也来看看她们?”
萧璟既没点头也没摇头,淡淡的说了句:“知道了,你回去吧。”便掉头离去。
月霞看着萧璟毫不留恋的往清园的方向而去,眼里划过愤恨不甘的神色,她咬着嘴唇瞪着萧璟越来越远的背影,却见他顿了一顿又忽然折了回来,心里不由一阵狂喜。
月霞期待的看着萧璟走近,面上露出一个克制的微笑:“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心里又是欣喜又是紧张,却听萧璟简单的吩咐道:“你好好留意一下,这几日送往清园的食物要加倍小心。”
满腔的期盼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月霞紧紧的攥着拳头,挤出一丝笑容:“是,殿下。”
萧璟的背影走到清园的拱门处,终于消失不见,月霞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满脸冰寒,手心已被自己的指甲抓破也恍然未觉,她死死的盯着萧璟亲书的“清园”二字,目中流露出尖锐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