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将秦清抱到主帐,军医早已在帐外等候多时,见到来人急忙上前行礼。
萧璟一言不发,只是略一点头,便径直走入帐内。军医急急跟了上去,沈逸之紧随其后,正要入内,却被史迁一把拉住,他愕然的回过头来,史迁的表情微微尴尬:“沈公子,里面是女眷疗伤,你是不是应该……”
沈逸之微微一愣,随即恍然。他一向淡看世俗礼法,方才根本未曾多想,此刻经史迁一提方才察觉不妥。他止住脚步,看着萧璟抱着秦清的快步走进帐内,再次醒觉秦清如今的身份,眉宇间不觉浮上了一丝疑惑和隐隐的担忧。
萧璟将秦清在座椅上放好,轻轻掀开她的裙摆,见到裤筒上的斑斑血迹,眉毛立刻紧紧的蹙了起来,目中迅速闪过怒意。血迹尚未凝固,萧璟略一用力,便将裤筒卷了起来,布料从伤口上扯开,秦清痛得“咝”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咬着嘴唇不再出声。
萧璟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和冷淡倔强的神情,目光里划过一丝黯然,转头唤过军医。
军中从来没有女子,军医哪曾替女子看过伤?不过宁王殿下一脸的寒意,他也不敢多言,只得尴尬的上前,眼角的余光匆匆扫过秦清的小腿,便赶紧退到一边:“夫人的腿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只要上药包扎,注意饮食,不要沾水,十天之内便可结痂。”说着打开药箱,取出一个瓷瓶:“这是军中最好的伤药……”
萧璟伸手接过瓷瓶,淡淡道:“你退下吧。”
军医赶紧应声“是”,低头收好药箱。
秦清轻声道:“多谢大夫。”军医一怔,呐呐不知如何作答,恭恭敬敬的行个礼,缓缓的退了出去。
萧璟打开瓷瓶,蹲下身来,秦清立即道:“我自己来吧。”说着便伸出手来欲取瓷瓶,萧璟眉尖一动,避开秦清的手,既不说话也不看她,径直用手指挑出浅黄色的药膏,小心翼翼的抹在伤口上。
秦清慢慢的缩回手,低头静静的看着萧璟,他微低着头,五官看不真切,只能看到微乱的鬓发、乌黑的眉梢和浓密的睫毛,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遮住了眼睛,让她看不见里面隐藏的情绪。
秦清的伤并不严重,在战场上甚至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是翻卷的皮肉衬着雪白柔嫩的肌肤,却格外的刺目。萧璟细细的替秦清上着药,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三个月前,那时候也是因为他,她受了鞭刑,他每日替她上药,只见到她全身上下伤痕累累……
经历了半日的精神和身体双重折磨,秦清早已疲惫不堪,伤药里加了止痛的药草,伤口传来的疼痛渐渐减轻,一阵睡意笼了上来,秦清慢慢闭上了眼睛,意识迷蒙之际,她听见萧璟低沉暗哑的声音:“清,对不起。”
秦清微微一笑,含含糊糊的应道:“呵呵,没什么,都是为了殿下的大业嘛……每一个伤口都是一枚光荣的军功章……”半梦半醒中,她似乎觉得自己讲了个很不错的笑话,对自己的幽默感颇为满意,又轻轻的嘿笑了两声,才终于陷入沉睡。
萧璟上药的手顿在半空,他虽然没有完全听清秦清的话,却真切的听出了话里的讽意,面上流露出一丝痛意。帐内一片静谧,帐外的千军万马似乎都不复存在,秦清轻浅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半晌之后,萧璟低下头去,再次挑出药膏,缓缓抹在剩余的伤口上。
秦清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快到宁王府。她隐隐的感觉到身下的颠簸,不舒服的挪动了一下身体,哼哼两声,身旁立即传来钟琴的声音:“清夫人,您醒了?”
秦清睁开眼睛,钟琴正关切的看着她:“清夫人,您、您没事吧?”校场事发之时少年茫然失措,后来虽然知道她平安无事,但直到此刻才终于能亲口问上一句,钟琴的神色间有些紧张,还有明显的愧疚。
秦清看着他清秀的小脸,心内了然,浅浅一笑:“我没事,一点小伤口而已。”
钟琴面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秦清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来,看到自己的两条小腿上缠着密密实实的绷带,微怔之后嘴角不由一弯,眼光一转,落到自己身上焕然一新的衣裙上,呆住。
钟琴不安的看着她变幻莫测的表情:“清夫人,怎么了?”
秦清回过神来,指着腿上的绷带,笑道:“这是谁给我绑的,弄得好像木乃伊一样,太夸张了吧?”
钟琴呐呐的答道:“是殿下……”
秦清目光微微一闪,钟琴小声道:“殿下一向很有分寸的……清夫人,您的腿伤真的不严重吗?”
秦清回过神来,笑着瞪大眼睛:“你家殿下今天收复了吴郡兵力,兴奋得反常,你竟然没发现?呵呵,我这不过是被绳子蹭破点皮……”说着抬抬腿:“你看,这不没事吗?!”
钟琴皱着眉头疑惑的看着她,秦清敲敲他的头:“这样就把你唬住了?”面上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拖长声音大大的叹息一声:“哎,平时挺聪明的一个孩子啊……”
钟琴的面色终于放松下来,小脸露出一丝笑意,不过眉宇间的那丝愧疚却始终徘徊不去,秦清心里轻叹,傻孩子,那种两难的境地,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你又何必自责?
秦清拍拍钟琴的肩膀,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却没有再开口。人在年少的时候总是特别单纯和热血,认为自己只要足够努力就能够解决所有的事情,因此勇往直前,因此百折不挠,因此永远不肯承认悲剧的结局,因此总为无可奈何无能为力而苛责自己。这个时候他们听不进别人的劝解,他们异乎寻常的固执,但是时间却是最好的良药,挫折时最好的老师,岁月会慢慢的教会他们释然。
秦清的心里忽然掠过一丝不安,我坚信自己可以离开王府,坚信可以与李瑜重逢,坚信一切可以回到从前,会不会也是因为这种固执?会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到头来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美梦?
秦清的心里猛的一慌,使劲的摇摇头,不,不是的,一定不是的!我们的情况是不同的!我的努力有结果的,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去余杭了,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
钟琴担心的看着她微微发白的脸:“清夫人,您怎么啦?”秦清回过神来,强笑道:“刚刚不小心碰到伤口,有一点点疼,现在已经没事了。”
秦清强令自己停止胡思乱想,对钟琴问道:“现在军中应该忙成一团,许多事情需要处理,殿下身边正需要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钟琴犹豫一下,答道:“殿下让我回府查清楚,您是怎么落到梁皓手里的?”小心的看着她,轻声问道:“清夫人,您还记得经过么?——如果您不想再提,也没有关系的。”
秦清想了想,轻轻摇头:“我只记得和小慈在堂屋吃早饭,忽然觉得头有点晕……后面的就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