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么要求,吴竹却顾作神秘的不说,只挽着她手道:“反正你已答应,当我提出来时,你不可翻悔!”
白珞宁无可奈何,只得随他去了,她这时候急着去寻吴小丘,没那心思与他“勾心斗角”,便任他把包袱掇过去,随之出了小巷。街上这时候人声已密,各种各样的货摊子,更有挑担子推车叫卖的,卖唱卖杂耍的,满眼里青衫绿鬓,目不暇给。
她向是个爱热闹的脾气,见着这一番景象,便把愁绪放到了一边儿,东瞧西看,欢喜个不了。吴竹不耐烦,叫她“快走,快走”,她却始终无动于衷,到末了他真急了,伸手拽她胳膊,也不管轻重,也不管她的喊叫,只一并带出了这一片热闹集市。
她疼得脸都白了,眼里含着泪,使力摔开他的手道:“又非是我强要你跟着我,你这时候这样子,是生我气么?”
“你又不急你那小丘弟弟了?”吴竹也是崩着一张脸,眼睛不看她,只望着别处,“万一他出了城,你再要找他,那可就难了!”
她理屈词穷,笨嘴拙腮,自然说他不过,只得把这口气暂且压下,然而全身上下崩着一股劲儿,简直是看人人可恨,看物物该死,这一般恨,真要毁天灭地才好。
吴竹也是怕自己话说得过重,才要说两句好话,不想打旁边一条街上,突转出一骑,无所顾忌地向他们冲过来。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手猛然扣住她腰往侧旁一带,就把她摔出去老远,跟着身子往上一翻,翩翩跃起,正跃上马背。白珞宁被摔蒙了,半爬起来正要破口大骂,却看到马上那人的红衫子杂着吴竹的青衫子,在风里腾起,像是烈焰冲天,早行得远了,哪里给她开口的机会。
她晕晕乎乎地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泥土,正不知如何是好——她所有值些钱的东西,连上几件衣裳,全在那只包袱里,吴竹这一去,真不知还能不能回来——忽有两人从旁街转过来,看见了她,那其中一个女子“咦”地一声,捱过来揪住她头发瞧她的脸。女子动作太快,她不及反抗,颊上突又挨了一巴掌,痛像是刀割,羞耻像是刀割,她翻手要去拧对方手腕,女子哪肯给她机会,一掌推在她胸口,她跟着摔飞在墙上。疼痛立时有如翻江倒海,在身体四处伸延,五脏便像是给人拿刀搅烂了,像个烂娃娃,生不如死地痛绞着。她叫也叫不出声,只能依墙滑下缩作一团,脸如金纸。
女子走过来,一手提了她的衣领,把她拉了起来,扬手还要再赏她一巴掌,却是那男子突然开口道:“何必,小姐也并没有定要杀她的意思。”
她趁这空档用眼角余光把他们一瞥,才认出原来这二人竟是追杀她的那一对男女,真正是冤家路窄,她吓得更不敢动,痛也要忍着,不敢叫出声来。又听女子道:“你就是这般心慈手软的,当初若是斩草除根,小姐又怎么会,怎么会……”
“你别胡思乱想,”男子叹一口气,过来扳开女子抓着她衣领的手,“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女子却还不肯干休,又踹了她两脚,向她脸上吐了口唾沫,方才随那男子朝那一骑去的方向飞奔,女子声音还远远地传来:“我不信那姓卫的说的话,他一直对小姐有觊觎之心……”
见那二人确是行得远了,连个影子也再瞧不见,她方才抚着依旧生生作痛的胸口爬了起来,然而四顾茫然,真不知要何去何从。在这个世道,一个穷人,是没有活着的资格的,特别是像她这样的,连一技之长都没有的穷女子。
眼泪突然汹汹而出,她拿衣袖抹了,可依旧止不住它流个不了,她想这定然是胸口太痛了,不然怎么会这样莫明其妙的流眼泪。偶而行过的路人见到她这种样子,难勉要多看上两眼,更有好心的,上来问她为何如此痛哭。她推说自己病了,被病痛折磨得难受,那些心软的,便会拿出几个钱来塞在她手里,说是“快些去找大夫瞧瞧”。
她抓了一手的铜钱,倒呆了,想原来钱还可以这样赚,刚要把这钱塞进干瘪的钱袋里,却忽听身后一个讽刺的声音道:“难道你已混到这个地步了,要靠着人家施舍过活?”
她心脏随这话猛跳了一下,隐约的一丝痛楚,急转过身去,便看到那墙影子里一个细瘦纤长的人倚墙而立,五官明丽韶秀,可不正是吴小丘。原本已有些要止住的眼泪又潮涌一般往外翻,抹之不尽,她索性蹲下身子抱头痛哭。
“就算哭你也要挑个地方哭,”吴小丘过来拉她,“让人看到,是个什么意思!”说时拉着她便走。她倒是放心的,也并不分南北东西,只随他走,一声不吱。最后穿过集市,又过了两条街后,他拉她进了一家茶店里,随便拣了个还算干净的方桌坐了,叫伙计上一壶六安瓜片来。
到此时她依旧不吱声,只埋了头在胸前,也不看他,像是自己在想心思。他没了耐烦,拿脚在桌下轻碰了碰她脚道:“怎么不说话?”
她抬头掠了他一眼,又急快地埋下头去,声音小得有似虫嗡嗡:“你不生我气了么?”
“原本是还在生你的气,”他呷了口茶,想了想,倏尔笑道,“可是看到你这一副可怜相,也实在气不起来——那吴竹呢,怎么不管你?”
她摇了摇头,好半晌才绵羊咩咩似地道:“他追了一个骑马的人去,也不知道此时在哪,或者正急着找我也未可知,我,我还是回去等他!”说时站起身来转身要走。吴小丘不耐地拉她坐下,方才气愤道:“你别自做多情,人家对人说两句好听的,就当是对你有意!”
她绞着手指:“我没这样想,我们只是,只是,朋友罢了!”
“既然是朋友,你扰了人家这么段日子,也不该再去烦人家!”
她立时抬头瞪大了眼睛望他,脸色青青:“我果然招人烦么?其实我也知道……”
“行了,行了,”吴小丘咳了声无谓的嗽,对她自怨自艾非常吃不消似地,“刚才我瞧那女人打了你一掌,你现在觉得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