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白珞宁只是说:“你教我想想!”
吴小丘也知道,这种男女感情的事情,不能逼得太紧,可是在另一方面来说,这种事情,是一眼便明白无误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何来的想想。那么,意思是说,她对他,多多少少,还是喜欢的。
这已值得安慰,他点头答应:“那你莫要让我等太久!”
城外的枫叶已发了红色,那种红,嫩,像是被风催出来的,无可奈何的红,所以红得不那样真诚,交叠着线线的绿,是织女无意织出来的颜色,这样跳脱,失了庄重。
可是以足够使人欢喜。
吴小丘特为租了车子,携了美酒点心,带着白珞宁在枫林里散闷。他是懂得这美得,所以值得享用它,白珞宁却很没有耐心烦,她坐在车辕上,裙子飘下去,随风荡一荡,露出葱绿的云头绣鞋,上面绣的是什么,是辨不出来的,好像是一双燕子,又好像是一双麻雀,也或者是个另类的神兽。
她踢踏踢踏,把鞋子在长草上抚过,半倚着车箱,拿了一块粟子云糕,偶而咬上一口,扬头望天,那从枝叶交叠的空隙里,露出来的水青的天空。
吴小丘倚在一株枫树下,盘腿,拿了酒壶酒杯,自斟自饮。那酒已被他喝了大半,白珞宁忍不住问他:“当真那样好喝么,为什么我却喝着不怎么样呢?”
“这自然,不然我喝它作甚,这个中的滋味,你是不能懂的,因为你不会饮酒!”
她嗯了声,心道“耍酒疯”倒是能让人品出滋味来,只笑笑不语,好半天才又说了一句:“别喝了吧,一个人喝,也怪没意思的,而且这东西喝多了,对身体也不好,你又身量还没长开呢!”
吴小丘最忌讳就是人说他小,其实就算百万个人说他小,也全都不放在他心上,只有白珞宁说他小,说他身量没长开,他心里特别有一种不痛快,他虎着黑眼睛,愤愤道:“白姐也比我大不过一两岁罢了!”
“也许我只是长得脸嫩呢,”她一壁跳下车,掸了掸身上的糕点渣滓,一壁朝他走过来道,“其实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已是二十五六岁了,只是自己忘记了,这样的话,你就不该叫我姐姐,该叫姨姨了!”
他心里没来由被她这话刺得一痛:“别胡说,二十五六岁与十八九岁,还能分不出来么!”
“难道你没听过驻颜之术,别说二十五六岁,哪怕是六七十岁,依旧教你看起来像十七八岁的嫩样子!”
“这我自然知道,可是我更知道,你没有那样深的功力!”
“你说的也是!”她挨他坐下,叹了口气,“若是找不到小卫,一切都不会有答案了!”
“总能找见,师父也答应着帮忙,你总能放心了,”他顿了顿,拿捏着分寸,“果然要去凤鸣楼找那戚书贞么?”
“哎,果然要去!”她是个下定决心的表情,微微仰头,靠着树杆,阴影一珞珞洇上来,像小孩子的手,轻轻抚mo。他不由一阵脸红,扭过脸去,又听她道,“坐以待毙,我是做不来的!”
她停了停,把腿伸直了,拿双脚互相点着,左脚右脚,右脚左脚,看得人发烦。她突然拿过他手里的酒壶:“给我也喝一口!”
他不言语,目光飘下去,看到她一只手,落在地上,离他很近,不到三指的距离,那种白色,仿佛是羊脂白玉,有光泽,从里面漫溢出来。他的手指动了动,靠近了一点,再动了动,又靠近一点,直到指尖碰着了指尖,一点凉意,他突然说:“白姐的手真好看,如果用了寇丹,那一定更好看了!”
她被他说得愣了愣,把手拿到眼前瞧了瞧,没瞧出多余的花样儿,还是那样的手,十年如一日,纤细的,葱管一样的尖尖五指,她不知道这算不算的好看,因为也没有同别人比较过,也不太清楚,别的女子的手,又是哪样的模样。
她把酒重又塞进他怀里。
“别尽说那些没用的,凤鸣楼到底在哪里,那戚书贞分明来见凤于归的,凤于归这时候还没走,她倒先走了,却是个什么道理?”
“凤鸣楼在各个城里都设有分舵,也不知道这戚书贞这时候能到哪里去,不过凤于归么,听说他要成亲了,她自然不好再厚脸皮的留在这里!”
不知怎么,听到凤于归要成亲这几个字,她心里没来由的痛了一下,却不明显,像是才学会使针的小姑娘,因为非常的欢喜,只顾着把玩,便不留意,于是不小心被那针尖扎了一下指肚,小小的一个伤口,微微地,几乎要被乎略掉的疼痛,并没刺出血来。
“尽瞎说,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凤于归要成亲了呢,原来你都不认得人家!”
“那时候自然是不认得的,他是朝庭权贵,不大在江湖上露脸,名声不显,我如何会认得,可是师父他老人家是老江湖了,什么事能瞒过他的耳朵,他告诉了我,我自然也知道了!”他喝了口酒,鼻子里叱的一声,“他娶的那女子,也叫白珞宁,听说长得与白姐也是一模一样!”
她其实早该知道,一月前的那个月郎星稀的夜晚,人家不是说了么,这婚事,势在必行。她没话好说,沉默好半天,自嘲似地道:“我现在,是彻彻底底的西贝货了,要人人喊打,人家成亲,正大光明,自然那个白珞宁,是真真正正的!”
吴小丘猛然抓住她手,抓得那样紧:“你是谁都没有什么要紧,我知道你就是你,是我喜欢的人!”
她转眸看他,他眼睛里有薄薄的一层水色,渺渺如同山河,心头便有一股热,煎上来,要熬干了她。她抽开手,别过脸去,轻声道:“你醉了!”
他扶了扶头,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之后伸手将她一并拉起:“你说得对,人生难得一醉,醉了看这天地,就别有一种趣味!”他拉着她往车边走,那马似是被他身上的酒气熏着了,抬了抬头,磨着牙齿,打个响鼻,复又低下头去啃草皮。他又说,“你也真该醉一场试试,真的,这感觉真妙极了!”
那日头已徐徐落了下去,还留恋地,留下一片飞红的影子,然而被树密密遮着,他们终于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