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夜色,她们不能看清彼此的脸,只有呼吸相闻,像两只兽。好半晌,戚小白动了动身子,把抱着她腿几乎要抱着一尊石像的人推下去道:“金梨,你还认得出我么?”说时自腰间拿了火煤,放在唇边轻轻一吹,那么一瞬间的亮光,浅浅一线,然而已让对方看清了她的脸。那被她称为金梨的女子,陡然叫了起来:“是你,怎么会!”
戚小白也不管她这失态,只把火煤塞在她手里,轻声道:“起来吧,去把灯点起来,我最讨厌黑了,你该知道!”
对方轻道一声“是”,爬起来把桌上的那只白纱灯点着了,白纱罩上淡彩描花,是一枝并蒂莲,含苞欲放,被灯火映出一种凄迷的影子,像是印在人心上,幽幽地。戚小白望着那花笑起来:“这灯上的花,是还是你亲手画的,那样手巧!”
金梨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却是猛然一旋身,跪下去,把头使劲儿往地上磕:“婢子该死,有眼无珠,小姐尽管罚婢子,婢子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何苦来,我并不怪你!”她蹙了戚眉,“起来说话,你是知道的,我待你,比待我的亲妹妹还要亲些,怎么会怪你,再者说,我本也没有打算让你认出我来!”
“可是,婢子……”
“好啦,好啦,难道非要我亲自去扶你起来么?”
“婢子不敢!”
金梨这才慢慢站起身来,看着灯光里戚小白那张秀而清甜的脸,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咬了咬牙,开口问道:“小姐,怎么会是这等模样,与那白珞宁,一个模样!”
戚小白淡淡一笑,叫她倒杯茶来给自己喝,金梨乖巧地应了,少停便自外面提来一只卵白釉的瓷壶,上面细描的一株蝴蝶兰,衬着她腕上的金银双钏,别有一番情趣儿。她倒了一杯茶递过来,戚小白接过,轻呷一口,一阵感叹:“还是梨儿煮得茶最得我心!”
“小姐……”
“莫急吧,”她对她摆一摆手,“此事说来话就长了,其实,凭你的聪明,又何能不明白我的心事!”
金梨低头一阵沉思,突然抬头道:“莫非,是为了他?可是小姐,你不是,已把那白珞宁杀了么,又何苦……”
戚小白冷笑起来:“原本我也是以为自己把姓白的杀了,然而她现在不依旧活的好好的么,不光活得好,且同凤于归成了亲了!”
金梨听了,低低叫了一声:“先前我与阿风也曾听闻,然而总以为是……”
“以为那白珞宁是我,是不是?”她叹了叹,“梨儿,梨儿,枉费我与你这般亲厚,偏偏只你识不出来我,别人却一个一个,都是火眼金睛,我把识了个透!”
“小姐……”她嗫嚅,也是心里理亏,想自己一直想杀小姐来的,若不是阿风阻拦——想到此间,她脸色愈白下去,像是火烧的黎明,隐隐透出一丝红色,“婢子真真该死!”
“行了,少说死不死的这话,我不爱听!”戚小白板起了脸,把茶一口饮尽了,“我知道,你也是因为对我一片忠心,那时候见到我这一张脸,哪里还能想到别的,自是恨不得杀而后快!”
“小姐……”金梨跟着就哭起来,大有泣不成声之势,戚小白起身,掏出帕子来替她拭泪,“好好的,哭什么,你要是再哭,我可真要罚你了!”
金梨接过她手里的帕子,胡乱地抹了两把:“小姐,你别笑话,我是忍不住!”
戚小白复又坐回椅上:“这哪里还像个高手的样子,根本是个小丫头,”说到此处,她突然心里一动,“你妹妹近来做什么呢?”
金梨不知道为何她突然问起了银梨的事,只得答道:“婢子着实不知,银梨一向是在二小姐身前伺候的,跟我倒疏远了,更何况,这一年来,我多数时候都在外面与阿风四处打探小姐消息,都没怎么回来过!”
她轻点个头,把食指指尖轻轻摩挲杯沿,是淡而无味的声气:“我看银梨这丫头,人也大了,是该给她择个夫婿了!”
这话分明是说银梨的,金梨却忍不住脸上一阵红,她心里想着,银梨是她妹妹,小姐既说妹妹大了,自己岂非更大了些么,那不是更该要择个夫婿嫁了。她愈想愈是身子发热,低了头不敢看她。
戚小白这话却是有感而发,因着在姻缘庙里,那银梨对吴小丘颇是动情,她想到这些,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才发了刚才那一通牢骚,全没顾到会说到金梨心里去。这时候她看金梨这一副娇羞不胜的样子,脑子里嗡嗡响了一声,陡然站起来道:“金梨,你,你对阿风,你们……”
金梨吓得猛然跪了下去:“小姐,婢子不敢,婢子怎敢痴心妄想!”
戚小白听了她说话的这种口气,倒坐实了心里的猜测,无力地坐回椅上叹气道:“若是果然你与阿风能成其好事,我自然替你们开心,可是阿风,你该知道,你怎么就……”
金梨的身体几乎要全伏在地上,只是掉眼泪,身子跟着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戚小白又道:“你不知道么,阿风进来前曾发誓,终身不娶,当然这话我也没放在心上,可是看他这些年的表现,不为女色所动,你又是何苦呢!”
她听戚小白说得真心,才慢慢地回转过来,抽泣道:“小姐,婢子,婢子也是情难自禁!”
“好一个情难自禁!”戚小白喃喃,侧脸望向窗外那一轮月亮,月亮像个倒挂的银钩,直勾到人心里去,要掏出来那一腔热情。好半晌,她只喃喃这一句话,倏地低低笑起来,“既是如此,我也不好说什么,若果然你能打动阿风的心,让他松了口,愿意娶你,我自然无话可讲!”
金梨听得一怔,仿佛她说得这是天外之音,不能让人明白,等终于把这话嚼啐了,闷烂了,一点一点消化掉,便有巨大的惊喜和甜密在胸腔里翻滚起来,她反而更泣不成声,连一声“多谢小姐成全”都咬不出来,只是哽咽。
戚小白把面纱重要覆在脸上,在袖里摸出一只香囊丢在她身前道:“你拿着这个东西,去找卫鸣回,告诉他,我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