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果木兵败，是清军进剿大小金川以来伤亡最为惨重的一次。主帅定边将军、大学士、兵部尚书温福以下，什么知州、知县、提督、总兵、参将、副将、守备，阵亡的文武官员多达一百余员，兵卒更是死伤无数。
报给朝廷的是官兵总共伤亡三千，但民间流传至少有万把号人死在了溃败的途中，从木果木至小金川一带的山道林间，到处都有清军横尸露天。一部分未收拢的溃兵和随军民夫加入了四川的啯噜子，成为其中坚力量，使啯噜子实力大增，越发横行无忌。
李诰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个口称是来投效自己的啯匪，试图辨别出他话里的真伪。这施策脸色苍白，使原本就带了点川蜀秀气的面庞，显得略带了点文弱气。可再看他壮实的身板，就知道的确是勇武之辈。身上袍褂、头上发辫皆沾满了泥土杂草，显然是一路翻山越岭没了左臂摔了不少跟头。
说道当年溃败时，眼神一片苍茫悠远，声音略有哽咽，似乎还有泪花在眼眶打转。提起自己被渠帅下狠手时，又是换了一脸阴沉狠毒，右拳紧握，牙关紧咬，愤怒怨恨之情呼之欲出。看这情绪变化，似乎投效的可能性颇高，不太像作伪的样子。
无独有偶，跪在下面的施策也在偷眼瞄着这位未来的东家。面相普普通通，中人之姿而已。肤色稍稍黝黑，但又和长年在地里劳作的泥腿子不一样，看样子也就是最近一段时间晒的。估摸一下自己前两次来的时间差，差不多就是一个月左右。难道是他这一个月练那些藤甲兵晒黑的？想着他不仅就骇然，一个月就练出一支强军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耐住性子继续瞄下去。对待左右下人的态度和颜悦色，先前在村子里与村民们说话也是这样，而且看样子绝对是发自真心，不像自己见到有些乡绅笑里藏刀那样伪善。听到自己前来投效，没有喜之欲狂，也没有满面狐疑，而是冷静的揣测着自己所说的真伪。再看他上次的手段，和绑在寨里大树上的自己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同伙，绝无妇人之仁，也算得上是杀伐果断。
忽然李诰打断了这短暂的沉默，开口朝旁边吩咐：“把前日招供了的带过来。”
没过多久，人犯带到。那人看见场中的施策，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被身后的乡勇踹了几脚，才踉踉跄跄的扑倒在地上。
“不用怕，他如今也是和你一样，自身难保。仔细听着他的说辞，若是有什么不言不尽之处速速指出来。”
那人才胆气壮了些，点头称是。
李诰这才扭头询问道：“你串联了多少对那玛哈沁不满的人，他们又是如何心生怨恨的，可否也与你一样？”
“回大人，属下只联络了十来个人。这些人都是口风紧做事细，不会无意中泄露出去的，而且其中并无老弱病残，都是能打能杀的。”
“只有十来个未免太单薄了点，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您是不知道山寨中的势力分布，虽说能打能杀的汉子有一百多人，可玛哈沁的心腹也只有近三十来号人。其余有像我这样的逃兵、活不下去的厂民棚民、被劫掠来的毛牯锥和马娃子，杀人越货被官府通缉的匪盗，都是结成一伙、各自抱团。甚至又以来自的地方，比如湖广的、川蜀的、甘陕的，分成更零散的地域性派别。”
李诰有点啼笑皆非，一只小小的啯噜子里就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山头。这还当真应了那句话，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任何势力绝对都不可能是铁板一块，后世的那支清教徒一般的队伍，有着共同的信仰和崇高的理想，还要通过多次整风运动等手段统一思想、清算错误。一群十八世纪杀人越货的匪徒要是能做到组织严密、思想统一，而且还没有山头主义，那才叫神迹。
施策接着说道：“玛哈沁为人刻薄性凉，谁要是犯了规矩，惩处起来不留半分情面。他定的规矩又严苛无比，弟兄们早已苦不堪言。最重要的一条是，兄弟们所带的干儿，常常被他硬生生索去霸占，再也不归还。只要打着玛哈沁不顾江湖道义，要重新推选帽顶的旗号，突然发难。大部分人绝对会选择袖手旁观，与他心腹人数相当差不多，就肯定足够。您的二十个乡勇加上我们的人已经远远超出了，拿下他绝对不在话下。”
他见李诰有点不明所以的模样，又特意解释了一下。
啯噜子里首领叫老帽或者帽顶，下面管事的有大五、大满等，他自己就是一个大满。所说的干儿其实就是劫掠来的毛牯锥和马娃子，这些没有武力的孩童往往沦为娈童。等他们年纪大点习得武艺能够自保之后，才能摆脱这个命运。但往往又把他们的不幸，发泄在下一批劫掠来的孩童身上，如此恶性循环。
李诰有些感叹，如果说满清为数不多的走在世界前列，引领风潮的，那就是这同性恋了。若要说康乾是盛世的话，这的确是一个同性恋的盛世。
啯噜子里，有一类是入伙前就好这一口，另一类则是，掠去的妇女不堪ling辱，大都很快就死去了，不得已被动的接受了这个发泄的渠道。
清初的时候，犹带着点马背民族尚武之风的满清统治者，对此深恶痛绝。清朝历史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康熙将嫡长子胤礽公开册立为皇储。但这个皇太子让康熙着实不省心，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搞同性恋，康熙对此十分恼火。1667年，出征噶尔丹回来，就下令把和胤礽有同性恋关系的两个御厨、一个小童和一个茶店伙计处死。1702年康熙准备南征，当时胤礽生病，康熙只好把他交给曾叔索额图照顾，后来，康熙又听说胤礽仍有同性恋行为，于是就将他废立，并且将曾叔的六个儿子处死。虽说废立之事还有别的原因在里面，可这同性恋之事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乾隆年间，不但京城商埠浩荡，边疆农村也劲吹。不单皇族乐此不彼，官吏、名士、民众也好这一口。这民间剃头匠多有兼职做相公的，其余兵勇、狱吏、学塾师生、和尚各色人等也都有沾染。
就说眼下的湖广总督毕阮吧，他就将妻妾冷落一旁，侍奉左右的则是他落魄时所结交的伶官李桂官。在庆贺新进士及第的樱桃宴上，号称六部尚书、三朝元老、九州总督的史贻直，作为一名德高望重的尊者，就与毕阮开玩笑，想要见一见他那个“状元妇人”，风气由此可见一斑。到毕阮升任陕西巡抚时，幕中宾客也大半是同性恋者。一个政府部门中大半官员是同性恋者，处理公务之余都在打情骂俏，这实在是能让历朝历代相形见绌。
有道是上行下效，在皇权即为天的封建社会，皇家尤其是皇帝皇后的言行喜好就是全社会的风向标，臣们莫不竭力追逐仿效之。这种风气的开端，不能不说和乾隆没关系，稗史记载中的朱痕冥缘，说的就是乾隆与和珅之间的一段君臣情缘。想想清粉们吹捧的大帝，非常可能就是个双向插头，这的确是很可乐。
李诰这一走神就是老半天，时不时露出的古怪笑容，让周围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