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除贾鞍父子以外的贾家人,看来贾家的人丁并不丰,只贾邦一个儿子。见桌前还摆着两个空椅,我正准备挑一个最近的坐下,老爷子却招呼我坐在他旁边。
“老爷,他一个外人怎么能坐这里?”声音似黄鹂般动听,带着娇气,像是要把人都融化了。我好奇之下转过脸去,这声音的主人坐在贾鞍右手边,也就是花信年华,樱桃小嘴,粉腮红面,尤其是长了一双勾人的凤眼,美波撩转,长得极为美艳。贾鞍也是花甲之年了了,能够娶到这么一位娇妻,真没看出来他竟也是老当益壮之人,再看向老爷子时我的眼神就有了些古怪。
贾鞍没有说话,瞪了一眼身边的娇妻,看向我时脸色已经那个和缓了下来,“贤侄坐,内人不懂礼数,莫要见怪。”
美妇轻哼了一声,扭着细腰,不情不愿地将位置空出来,坐到了其他地方。
这贾家的人倒是有趣,在老爷子身边坐下后,我不禁朝他左手边的妇人多看了几眼。
眼角用水粉遮住了,依旧能够见到几缕淡淡的皱纹,似乎是已经过了不惑之年。按说发生刚刚小妾无理之事,作为年长的应该有一些大家之姿,她却反而完全置身事外,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老爷子给我介绍了说年纪稍大的妇人是他的二夫人,底下有一双女儿。我转向她的左手边,果然坐着两个年轻女子,年纪较大的一个已经及笄,年纪小的还梳着两个小髻,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显然未脱童真,却仍然是规规矩矩地坐着。至于原来右手边的美妇则是他的三夫人,前几个月才娶进门,还未有所出。
我微笑着一一向她们施礼,那二夫人也是很有礼貌地笑着向我点点头,座下的大女儿不愧是大家闺秀,没有一点矫情,很大方的回了礼。小女儿虽然也是出自同一个娘胎,但毕竟年龄小些,露出两个小酒窝,甜甜地喊了我一声“伊叔叔”。听得我晃顿时了一下身形,多亏之前扶着桌子,才没引起注意。
老爷子的脸有些黑,心想你这丫头叫我爹爹,叫贤侄叔叔,这不乱辈分么。
二夫人见情况不对,也有些尴尬,忙回过头纠正小女儿:“什么叔叔,叫哥哥。”
都说小孩子有一颗玲珑心,场上气氛不对,她也立刻感觉了出来,此时被娘亲责备地两只大眼睛有些泪汪汪的,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弱弱地喊了声“伊哥哥”,眼睛还偷偷地在老爷子和娘亲之间来回瞧着。
我一看不禁乐了,这小老鼠的样着实惹人爱疼,在身上翻了翻,总算寻到一枚玉扣。捏在指尖递过去,“这玉扣可就是哥哥的全部家当了,来,哥哥就送给我们的小姑娘。”
小丫头欢喜地嘴巴立刻咧了开来,伸着小手就过来接,被二夫人挡住了,她有些不好意思,“你是我们家的贵客,怎么还能受你东西呢。妞儿淘气,你别惯着她。”
“没事,没事。我一见妞儿喜欢上了,指不定是哪辈子结得缘。这玉扣我放在身上多时,如今终于找到小主人了。”轻巧地绕过二夫人,将玉扣塞入小丫头的手中。
小手立刻将玉扣攥的牢牢的,明珠似的大眼睛顿时眯地只剩下一条缝,“谢谢哥哥。”
我是越看这小家伙越喜欢,瞧她那样,眼缝中露着几点精光,倒是有我的潜质,也是见钱眼开的家伙。
三夫人樱桃小嘴轻轻撅起,眼睛飘向一旁,似乎不待见我。直到听见老爷子轻咳声,她才扭捏的转过身,扬了扬下巴,算是应了。
对她我没有好感,表面的礼貌下,我迅速收回了视线,落在了面前酒盅上。这盅胎瓷薄而莹透,表面光洁泽亮,光线正好将二夫人映在了这瓷器表面。
我端起酒杯啜了小口,掩饰掉唇边的笑意。这贾家人越来越有意思了,别看这面上和和气气的,底下斗得可不是这般光景了。否则二夫人方才一闪而逝的神情算是什么,幸灾乐祸?
贾鞍端起酒杯,将一旁的拐杖拄着站起来,声音洪亮:“伊豆小侄昨日救了我,今天又救了小儿贾邦,注定是上天派来给我贾家的贵人。所以………”语气加重了些,“若有人对伊豆贤侄不敬,就是对我老爷子不敬。”说着眼神瞟向三夫人,示威性地看了一眼,然后将酒一饮而下。
救了贾邦?没有将眼中的疑惑露出来,脑袋却在这时飞速地旋转起来,将下午的情景重新过了一遍。贾帮当时站在我的左边,而最后那堆碎花盆就在他脚边,花盆下就是被砸的脑袋。我的思路变得清晰起来,小心地理着那团乱麻。我被小乞丐撞了以后,拽着身旁的贾邦一起摔倒了,所以最后死的才不是他。想到这,心里也有些安慰了,毕竟目标不是我。但同时也蒙上了一层阴影,如果这次是人为,谁会想要夺走贾家唯一的根苗?
老爷子刚刚那一眼是露骨的狠厉,就连旁边坐着的我看到余光心都是一颤,座下的三夫人禁不住把头低下,复又趁着老爷子饮酒的功夫挑衅的看了我一眼。我还是端起惯有的笑容,心里却有些纳闷,自己似乎没有得罪这位夫人,为何她好像对我很有芥蒂。
我问老爷子聚贤楼的事查得怎么样了,还旁敲侧击地问了些与贾府有过来往之人。提到下午的事,老爷子脸色有些变,闷闷地喝了几口酒,说衙门还在查。声音虽然压低了,却还是可以听地出压在心底的那丛焰火。
这顿饭吃得还算欢快,二夫人离我近,不时地给我夹菜,从头到尾,我的碗里都是满满的。只是老爷子后来一直缠着我讨论诗词方面的东西,这一点让我如坐针毡,不断地给坐在对面的贾邦使眼色。没想到他竟也是个诗迷,直接搬了椅子坐过来。被这一老一少夹击着,我有苦说不出,只得搜肠刮肚地将脑袋里不时闪现的东西,东搬西凑,勉强应和着。
正当我冥思苦想之时,突然瞧见最底下的空位,灵机一动,我指着那张座椅问道“老爷子,莫非还有人缺席吗?”
“哦?”他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捋了捋胡子,眼神说不出的柔和,“哈哈,定是柯灵丫头又在房里倒腾古怪玩意了。”
老爷子看我不解,解释说没来的女子叫贾柯灵,是大哥的遗孀,从去年起就住在府中了。贾柯灵极为聪明,不喜女红,却专门喜欢手艺人的东西。老爷子酒有些喝多了,谈起贾柯灵似是话语不断,言语中有不加掩饰的疼爱。
二夫人谈到贾柯灵也是满脸喜色,直夸她聪明,“这姑娘真是贾家的宝,什么东西都会倒腾,还别说都是像模像样的,可惜却是个女儿身。”
贾鞍听到这些不高兴了,责备她,大着舌头,“女,女儿家怎么了?我贾家有女……如此,高兴还来不及,大哥在天有灵,生了个聪明娃子。”顿时老泪纵横,“大哥,你可以放心啦。”
我一个外人在旁边听他讲家里的事,这老爷子也是说哭就哭,着实有些尴尬。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千万不要在人前喝醉,绝对的丢人那。
“这么大年纪的人哭啥,高兴才是。”二夫人接过下人递过来的毛巾,想要帮贾鞍将脸上的泪擦干净,继续说道,“柯灵丫头聪明又漂亮,就是咱贾家的宝。可眼看着已经快到婚配之龄了,老爷应该为她考虑终身大事了。”
我眼睛一亮,这二夫人可不是一般的会做人。别家的闺女被老爷子捧在心尖尖上,不要说嫉妒了,居然还能爱屋及乌到如此地步,这功力非常人能比。只是对于张扬跋扈的三夫人她能够忍让,为何却对贾柯灵这样一个小丫头非要装成慈母样令她如此忌惮?贾柯灵,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呢,心里有些期待。
老爷子两眼一白,显得极为不耐烦,“哼,这乡村十里有哪个能配的上柯灵丫头的?你是不是觉着她不是自己亲生的,所以巴不得她赶紧嫁出去。”
二夫人听了这话,双眼立马就红了,泪珠儿扑哧扑哧掉得厉害,“老爷这话是成心气妾吗?我服侍老爷三十多年,老爷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性子么?自从柯灵丫头来了以后,我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妞儿和小玉我都放在一边了。”扭过身去,用衣袖遮着脸,似乎哭的极为伤心。
“哟,老爷可不能伤了姐姐的心,好歹也是服侍了您三十多年的老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姐姐这样也是情有可原嘛,您说小玉也到婚配之龄了,可您就只惦记着柯灵丫头。我猜姐姐也是想着借柯灵丫头的婚事来提醒您为小玉也打算打算了。姐姐,我说的对吧?”
青葱般的手指端着酒盅在面前轻转,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双凤眼直直地射过来,充满了嘲讽与不屑。
老爷子看来酒醉的不清,眼睛眯横着,直是点头,嘴里哼唧哼唧的,也不知道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二夫人今天被倒打了一耙,见者老爷子酒醉,哪里再敢任他胡言乱语,喊着下人将他抬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