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医院安静而又略带紧张的气氛。大部分患者都已就寝，不过偶尔也能看到一些患者家属脚步匆忙，还有一些患者步履蹒跚地在走廊徘徊。白炽灯不够温和，白大褂又稍微有点刺眼。
接近奶奶的病房，萧琦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能见到奶奶，他的心中很欣喜，另一方面，在病房见到奶奶又让他感到很痛苦，他的心像是放在刀架上，随时都有可能受到重大冲击，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悬着，不得放松。
他加快了脚步，脑海中预演着一会儿见到奶奶的场景。走到奶奶病房所在的走廊时，萧琦听到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时针指向晚上11点，这两人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分明。
“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如果是这样，就太不公平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不会的，放心吧，我会说服她的。”一个比较低沉的男人的声音。
“她那么固执？能行？而且你看她现在的情况……”二人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有些神神秘秘的。
萧琦远远地看着走廊里那一男一女。
很陌生的面孔，但却是他见过的。
萧琦从小就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他曾经一度以为爷爷奶奶只有他父亲一个孩子，因为他从没见过父亲的兄弟姐妹。但当他稍微懂事的时候，被称为他伯伯和姑妈的两个人便出现了，说不清因为什么原因，他们几乎消失了很多年，也可能是爷爷奶奶和他们见面的时候萧琦太小不懂事，便回避了他。总之在萧琦的记忆中，这两人与自己生活的交集甚少，和陌生人没两样。
记得上次奶奶急病住院，这二人曾出现过，并负担了一部分医药费。从上次至今，萧琦都再没见过他们。
也许自己在广海市上学的时候他们曾经来过？这便无从知晓了。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长久不见面，却有一种比陌生人更强烈的生疏。也许是因为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里隐藏着些许不满，些许愤怒。
萧琦慢慢地走过去，脚步声还是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二人见到了萧琦，马上收敛了面容，隐约间互相使了个脸色，交换了一种默契。而他们二人之间的默契令萧琦觉得更加陌生和隔阂了。
“伯伯，姑妈，你们好。”萧琦的问候很生硬。
姑妈却显得比较友好，笑脸迎上：“琦琦，听说你回学校考试去了，考得怎么样啊？”
萧琦听姑妈也叫他“琦琦”，心中其实有些抵触，如果不是很亲密的人这么叫，他便觉得心里有点恶心，而且姑妈一向和他说话时的态度像对一个小孩儿，语气虽然温柔甜美，却有种说不出的矫揉。
相对而言，伯伯则更加直爽，所谓“直爽”，其实就是对萧琦比较冷淡，体现得比较溢于言表。见到萧琦，他点了一下头，便看自己的手机去了。
记得上次奶奶急病，他二人出现后就曾经惹得奶奶很不高兴，这次他们的目的应当也不仅仅是只为了交医药费吧，萧琦心想。
“琦琦，听说你功课很好，真不错，真有出息……”姑妈开始拉着萧琦亲热地说些赞美的话，但其实这些话是萧琦每次见到她都会听到的，并无什么新内容。
“奶奶情况怎么样？”萧琦跳开姑妈的亲昵，问道。
“萧琦，这次我们来，是有些事情要办。”萧琦的伯伯没有回答刚才萧琦的问题，忽然开口。
他拿出一根烟，但医院禁止吸烟，烟已到唇边，他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那是他准备发表长篇大论前的习惯动作，或许这样能让他感到些许放松，或许他觉得这让他显得更有权威感。他想把烟塞回烟盒，却又怎么也塞不进去，于是露出一些烦躁感，干脆用手夹着烟，准备开口。
“嗯，什么事，您说？”萧琦简练地回答。
没错，萧琦已经长成了大人的模样。虽然近日他瘦了些，显得有些憔悴，但他的个头似乎又比这学期开始的时候长高了些，身材十分修长。他的神情也显得比萧琦伯伯记忆中更成熟一些了。如果不刻意说的话，人们可能有些猜不出萧琦的年龄，他看上去既像一个18岁的少年，又像一个20多岁的青年。童年缺失形成的一部分贫瘠和早熟都隐藏在他俊秀的脸上，细密地刻在他的英俊面庞上。这是一种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气质，既让人比孩子多一些尊重，又让某些人仍想在他面前扮演长辈。
“你看啊，你奶奶的年纪也大了……”萧琦伯伯粗哑的声音一开口，萧琦就心生反感，他很讨厌别人和他提起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了等等话，这是他极力回避的事实。
“这次老人家突然生病，你也看到了，情况挺危险的……”萧琦的伯伯皱了皱眉头，顿住了，似乎对接下来想说的话略带犹豫。
萧琦的姑妈忽然满面笑容的上前，挽住萧琦的胳膊，接下了话茬。萧琦的伯伯似乎也期望她能替他说下去。
“琦琦啊，是这样的，我们觉得，你年纪也大了，也到了应该历练历练的时候……”
对姑妈的话，萧琦觉得有些不明所以。他们二人神神秘秘的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不远的地方，隐藏着一个身影。一个青年人微微向后靠了靠，抬头看着天花板，微微叹息。
不是刻意偷听，李医生只是例行查房，因为萧琦家人在病房门口似乎在谈什么隐私话题，便没有急于上前。实际上，萧琦前几天前脚刚走，那两个人便后脚赶到，他们所期望的事情，在医院已经闹了几天了，李医生早就有所了解。此时正好撞见萧琦回来，他们二人要对萧琦“宣布”他们的“决定”，他们究竟打算怎么说，用什么样的方式说，李医生多少真的有些好奇。
啊……不知是同病相怜，还是出于某种正义感，还是出于他理想主义的心性，李医生真的有点儿同情那个男孩。
“您二位想说什么？”萧琦皱着眉头问。
那个男孩，显得那么不谙世事，不擅与人沟通交际，看，他说话还是这么生硬……李医生偷偷观望着，心中暗想。
“我们是觉得啊，你可以在你学校附近找找房子呀，毕竟你奶奶有一天如果啊，我是说如果啊……”
萧琦的姑妈也顿了顿。
“如果老人家有一天真的有不测，毕竟房子是要卖的。”
其实她不需要下很大决心，这些话是她一开始就想说的，之前的一切只不过是铺垫，此时她的神情忽然变得犀利，柔和的表情荡然无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