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江南,夏花似火,江水如蓝,两岸的夹竹桃开得如火如荼,耀人的眼睛。
夹竹桃的红,不似玫瑰一般娇柔,不如蔷薇一样妖艳,也不像海棠一般夺目,它的红是悄然绽放,却会吸住人的灵魂。
夹竹桃的红,犹如新娘唇上的胭脂,过之一分就太艳丽了,少之一分则又有些冷清,唯有那恰到好处的红,像是天边的霞彩,衬得新娘如玉般的容颜,无比的美好。
夹竹桃的红,就像那年铺天盖地的十里红妆一样,深深印在了花无眠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时她还太小,什么都不明白,只觉得到处都挂着喜庆的红,热热闹闹的,到处都是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又热闹又好玩,所以她的脸上也带着开心的笑。
她们都说这是在帮瑾哥哥娶亲,而且娶亲是一件非常大的事,她想既然是一件大事,那么她送的礼品,也应该非常慎重才是。
于是,她让绣坊的绣娘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赶制出那幅凤求凰的绣品,凤凰的眼睛是她特意找来的黑珍珠镶上的,凤凰的翎羽上都是小颗小颗的红玛瑙,尾翼上镶的都是绿翡翠,整张绣品一展开,绚丽无比,耀人眼眸。
对于这件她亲自监督,耗费她的绣娘们无数心血的精美绣品,花无眠觉得非常满意,所以她将绣品送给司徒瑾时,也笑得格外的灿烂,她觉得瑾哥哥一定会喜欢的。
果然,司徒瑾也是满脸带着笑,这让无眠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正确的事情。
多年后,当她再回想起司徒瑾的笑容时,才发觉那笑意中带着些许的无奈,只是当时她还太小,什么都不了解,只知道既然他在笑着,那么他应该是很开心的。
却不知,世间的笑有千百种,有的人在笑,其实那笑中带着泪,有的人在笑,其实那笑中一无所有,有的人在笑,其实那笑里有太多的无奈和不得已。
当她了解这些的时候,她已经长大,回首往事,她眼中映照的再不是,那位身着青衣的人。
江山换了颜色,过往种种,连人心也变得模糊了。
“小姐,从曲州到梁州,有多远的路程啊?”小竹耷拉着脑袋,一脸的无聊。
“大概走三天的水路,就到了。”盖着头巾的花无眠,坐得笔直,端丽无比。
“啊,小姐,这梁州城内有些什么好玩的?新姑爷家是在梁州城的哪儿?”小竹问个不停。
“这梁州……”花无眠的话还没讲完,就被人打断了,“这梁州城啊,靠着汔水河,风景秀美,不比你们曲州差,新姑爷家就是梁州有名的柳府。和你说啊,这梁州城有名的就是小吃了,梁州的胭脂水粉也是很有名的,你知道嘛,连宫里的贵妃娘娘们用的胭脂都是从这儿采购的,还有啊……”
一张瘦削的瓜子脸,薄薄的嘴唇,一双轻轻往上挑的丹凤眼,满身的绫罗绸缎,想不到柳府一个派来的媒婆,都打扮得这么精致俏丽,看来也许柳府真如她所说,是柳州城的大户。
听着她和小竹俩人不停的唠嗑,花无眠的眼皮就开始慢慢耷拉了下来,梦中仿佛又看到了那一片红似火的夹竹桃。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夜晚的司徒府,灯火通明,人影窜动,人声鼎沸,高悬的灯笼在夜风中,悠闲地晃动着,酒喝了大半,众人开始吵着要闹新房,那时矮小的花无眠,踮着脚尖挤在人群中,也附和着众人大声嚷嚷着。
被挤兑的新人,没有办法,只好顺了众人意思,那绣着金丝凤的喜帕一落地,嘈杂的环境立刻变得安静下来,可以听到不少抽气声。
花无眠瞪圆了眼睛,使出吃奶地力气拼命往前挤,连她也不由倒吸一口气,这可是真真正正一位美人儿,玉样的肌肤,就像新剥的荔枝一般,鹅蛋脸上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眸中仿佛有水波流动,恍人心神。
然而最让花无眠记忆深刻的,是她那唇上的胭脂,红而不妖,清水芳华,仿佛间能闻到空气中,那淡淡飘来的夹竹桃的花香。
两位身着喜服的新人站在一起,恍若神仙眷侣,瞧得花无眠的眼神暗了暗,心里小酸了一把。
一切的一切,好似又回到了从前,她坐在纱窗下,手里抱着刚出生,像一只小球一样的司徒绯,而辛夷姐姐就坐在床头,替小司徒绯缝制新衣,月光透过纱窗静静地洒在她的脸上,宁静而安详,带着一点圣洁的味道,而花无眠则坐在一旁,笑得满心欢喜。
“眠儿,你瞧这新绣的花样可还喜欢?”
“眠儿,你抱着绯儿可累了,要不要歇息会儿?”
……
浅色的纱帐,如水的月光,淡淡的熏香,“眠儿,这是我亲手做的的玛瑙糕,要不要尝一尝?”一只如玉般的纤手,将那玫瑰红的糕点递到她面前,花无眠静静地看着,久久没有接过糕点。
“眠儿,这是怎么了?眠儿,不是最喜欢吃辛夷姐姐做的玛瑙糕了吗?”说着,空气中的熏香变得渐渐浓重,像一层雾气飘散在空中。
“你是谁?”,花无眠的眼神虽然变得空洞,但是她的神志还是留有一丝清明,“辛夷姐姐从来都不熏香的,所以你不是她,你是谁?这是哪儿?”
“呵呵,你虽然看起来呆呆的,倒是比那些人瞧得仔细,没有轻易着了老娘的道。实话告诉你吧,我曾是这汔水边上,有名的花魁娘子,后来被人所害,落入这汔水河中淹死了,谁知这一缕冤魂竟是被困在了这河中。我也不知在这儿呆了多久了,只是经常飘入一些人的梦中,和他们说说话罢了。”
“你莫要胡说,只怕是你潜入他们的梦中,悄然将他们骗得落下汔水吧。”花无眠话一出口,引得那人一阵轻笑,“呵,你比他们都清醒又如何,既然入了这儿,就休想逃走。”
那张酷似辛夷姐姐的脸,慢慢变得惨白,先前盘起的头发,散落到地上,那乌黑的丝发越长越长,越来越多,就像海藻一样。
先前的樱桃小口,“呲——”的一下张开,露出两只长长的獠牙,纤纤玉指暴涨出暗红色的长长的指甲,冷冷的眼睛中泛着幽光,“既然入了这无妄之地,岂能如此轻易抽身,呵呵,不用太担心,不过是让你留下一件东西而已。”
说着,那长长的暗红指甲,慢慢的伸向花无眠的眼前,“你的眼睛清澈无暇,是我见过最纯粹的,就像未曾蒙尘的明珠一般,……”
就在那长指甲快要碰到无眠时,一阵白色的水雾突然笼罩四周,无眠的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在晕倒前,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淡月色的身影。
“小姐,醒醒,咱们快到梁州城了,你快起来看看啊,哎,咿?杜姐姐,不是说小姐你今天会醒过来嘛,怎么还没醒啊?……”
花无眠是在小竹的不停的唠叨声中醒过来的,小竹“哇”一声,跑没影儿了。
“小竹,说你醒了,快让我来看看,大夫说你是受了点风寒,这两天烧得有些迷糊了,多亏小竹忙上忙下的照顾你。”
听到有人夸自己,小竹的眼睛都笑眯了,“哈哈,不止小竹啦,杜姐姐也辛苦了,帮了许多的忙,杜姐姐你快帮小姐瞧瞧,可是都好了?”
“嗯”,那位被花无眠看成媒婆的人,虽然妆容无可挑剔,可是那眼角的细纹还是被无眠看到了,小竹竟然叫她杜姐姐,这让无眠心里小小的无语了一下。
那人仿佛感觉到了花无眠的想法,嘴角轻轻一笑,“我叫杜烟青,你就叫我杜姐姐吧,她们都是这么叫的,小竹你说是吧?”
“是,是啊”,小竹连忙点头附和,花无眠心里再度无语一下,“刚才探了下你的脉,应该无事了,小竹,你去那些吃的来,好好伺候你家小姐用餐,我也该去准备一下了,待会儿我们就要上岸了。”
吃了东西,花无眠觉得好多了,可脑袋还是有点晕乎,好像忘点什么,可是,忘了什么呐?无眠觉得自己好像看到逝去的辛夷姐姐,还有一个淡色身影。
她问小竹这两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小竹只摇头,只说那天坐在窗边听她们聊天的无眠,后来睡着了,想来这江上风大,一时受了风寒,烧得有点迷糊,幸好杜大姐请来大夫开了药,这两天都是她和小竹在无眠的病榻前照顾着。
“是吗?”花无眠看着小竹闪烁了下的眼神,也没有再多问下去,因为船已经靠岸了。
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花无眠,被众人套上了喜服,盖上了头巾,然后被人牵引着出了船上了岸。
一路上吹吹打打,闹得她的脑袋更加晕乎了,好不容易停了轿子,走下轿的无眠,低头看到了一双fei凤乌靴,靴子的主人背上她,跨过火盆,进了府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