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新种下一片竹林,才刚冒尖,掩于这一园葱茏玉翠中看起来分外渺小。
阿房也有漫山遍野的竹林,据说当时苻健建立秦国后,关中流传“凤凰凤凰止阿房”的童谣,后来苻坚竟命人从骊山北面折向西,沿渭水与樊河在阿房宫旧舍种植梧桐、竹子数万株,以招凤凰。
然而很讽刺的是,如今他心心念念的凤凰终于被他招来。慕容冲带着毒爪残酷地踏上他的头颅,将他撕扯得面目全非。
没了慕容瑶粘我反倒是闲的无聊。想起许久没见的慕容琼一家,她们全部住回了宫外以前居住的府邸,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自从做了慕容瑶的婢女,很难再见到他们,就连老是找我玩的慕容琼也没了人影。还有慕容盛,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想去找他找找乐子又心有余悸。
天边铺卷了如狼似虎的火烧云,已是日薄西山,慕容瑶应该快回来了。
这样想着,我缓缓站了起来。
沿着荒凉的小径慢慢走。举目四望,皇宫内安静得如同古刹。犹记得一年多以前正月初一的国宴,皇宫内院处处张灯结彩,热闹喜庆,不知道有本事打下江山的慕容冲还有没有能力治理这一片萧索的长安。
刚拐进廊庑,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生生将我拽向一侧,另一支手飞快地捂住我的嘴,掩住了我下意识的惊呼声。
他力气好大,轻轻松松便将我拽进屋檐下昏暗的角落里!
是谁?我脑子里飞快地转动,谁想加害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
然而他低声地说:“明珂,是我。”
我瞪大了眼望着他惊愕不已。见我不挣扎了,他缓缓将手移开。
“果然是你。”他像是长松了口气一般。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干涩地喊了声:“崇叔。”
他没有立即说话,而是谨慎地环顾四周,见没人经过,才放心地回过头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那晚燕军偷袭长安你失了踪,寻不到你,你可知家里人都担心成什么样了,你是如何进得燕军军营?听宫女们叫你窦仪?你在服侍殿下又是怎么一回事?”
一通连珠带炮的疑问问得我张口结舌。我心里好笑,他们还知道担心我,燕军偷袭长安那晚一个个跑得不见人影,若非窦仪还念着主仆之情不顾一切地将我带出姚府,或许我早被人砍成一堆肉泥了。
恨恨的同时,我心中免不了一阵失落与恐慌。
原来他一早就知道我在此地了,而我还心存侥幸地以为躲得天衣无缝……仔细想想,与他可能的见面机会就只是在营地那次,他一直挨到现在才来找我,又知晓慕容瑶于我的事,看来是调查我很久了。
“崇叔,那晚我被窦仪带出府,辗转又被慕容盛救走而来了阿房,之后便被派到殿下宫里做事。窦仪这个名字是我为求自保而胡编的。”我说。
他望着我缓缓点头:“原来如此。”
然后他凝神像是在思索。原本才十多岁的年纪偏作出一副深沉的模样。
“我已偷偷写了书信命人带给父亲,相信家中知道你安然无恙的消息会安心许多。如今父亲已在五将山活捉了苻坚,就目前的形式来看,我们也是时候该离开长安了。”他说。
我惊讶地望着他。离开?去哪?回新平姚苌那里再受管教与束缚?不,我不回去。我好不容易可以按自己的意愿随心所欲地生活,怎么可以再把自己推向那个鸟笼。
而且,如他所说,现在苻坚在姚苌手中,他的下场不是禁锢一生便是死路一条。姚苌终于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安心做他的皇帝,然而事实似乎不容乐观,在邺城的苻坚之子苻丕亦不是等闲之辈,势必要大举讨伐姚苌,到那时免不了又是一场血腥杀戮,而那时的新平,可还有太平日子过?
纵然我不愿,可是我却不敢在他面前说什么。
他依然在滔滔不绝:“长安不是长久之地,等我与父亲安排好接应诸事,便带你一起离开。”
我点头。面上一派欢喜期待,而心中却焦躁难安,不知该如何是好。
姚崇一直沉浸在他逃跑的完美计划中无法自拔,直到最后他才满意地说:“时候不早了,我须得回去,你自行小心,等时机一到我变带你离开,切记不要露出什么马脚。”
时候确实不早了。
玉兔东升,清幽的月光漫天笼罩在皇宫红墙绿瓦之上,那灰蒙蒙而又清冷的颜色增添了四周的静谧,亦让我更加心烦意乱。
想着太平日子就要到头了,回去之后便一直不想说话。慕容要看出我心情不好只闷声不吭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让我头皮发麻,最后我恼了,直接把薄被劈头盖脸地砸到他身上。
他居然捂着被子笑嘻嘻地眨眼。“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
我白他一眼,转过身仍旧不想说话。
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火气,竟是全数撒在他身上,侧背着他将被子蒙住半个头后不再理他。他从后面推了推我,我懒得动,亦不想说话。
“道运哥今日射杀了许多秦国宗室,箭法当真如传言一般了得。”他却忽然自言自语似的这样说。
我吓了一跳,猛地翻身坐起来,面对着他,惊讶地说:“你说什么?慕容盛他……杀人?秦国宗室?”
慕容瑶清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他嘲弄地看着我,“你愿意理我了?”他居然用一种酸溜溜的语气说道。
“你果然在乎道运哥,提起他你就会如此紧张。”
我怔怔地望着他,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说什么呢。”
我已经习惯了他的敏感,却没想到他是如此的早熟。什么在乎?一个七八岁的小孩酸溜溜地跟我讲“在乎”?我只是被他的话给吓到了而已啊。
“他为什么要杀人?”我忍不住问。
在我的怒视下他终于闷闷地开口:“下午父皇一时兴起,让他将抓到得偷逃的秦国宗室全数射杀。”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你心里还是比较喜欢与道运哥在一起吧,照顾我这个脾气不好的人一定让你很不开心,所以才会莫名其妙地生我的气。”
“不,不是的。”见他如此,我心疼不已,急急地辩解说:“是我自己的原因。”
“慕容盛是我的朋友,而你也是我的朋友,很好的朋友。”
——也是我必须看护的孩子,必须肩负的重担,不能丢下不管,置之不理。
“真的吗?”他猛地扭头,突如其来的脑袋撞上我的颧骨,疼得我捂着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很疼吗?”他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轻轻摇头:“以后小心一点。”
“喔……”他轻叹,湿润的嘴唇毫无预兆地贴在我嘴上。
我愕然地看着他。
他得意地笑起来。“你一定要陪着我,等我长大了就纳你为后。”
我简直不可置信。原来他不仅把我当妈,还当作了女朋友?
慕容家的孩子果然轻易招惹不得,一个比一个人小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