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黑夜悄无声息地离去,白昼披着它明亮的外衣铺天盖地而来。
我一直坐在床榻上。门没有关,狭小的屋子里有一室的光,我就这样像个垂垂老去的老人一样安静地坐着。我在等待有个人来将我从胆怯中带出去。
昨夜我想了一个晚上,我在想一个可以两全其美的办法,可以自然地面对慕容会的办法。可是我并没想出来。只要是想和慕容盛在一起,我总是无法避免地要与他碰面。而那样只会徒增我们之间的尴尬。
这样苦恼的时候,慕容琼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
“你怎么还没收拾好?大家都等了好一会儿了呢。”她奇怪地望着我说。
我点点头,去找早就收拾好的包袱。她似乎心情很不错,探头探脑地在我跟前转了一圈,留下一句“快一点”,又如旋风般刮了出去。
她真是个活泼机灵的孩子,性格与他两个早熟的哥哥真是千差万别。也只有跟她在一起时,我才会感觉轻松一点,不用每时每刻都去猜测她简单的心思。
我站起来。拿着包袱走出门去。总是要出去面对他们的。
后来我站在马车前。
马车已经修好,段云霄、段氏、孟氏、丁氏,以及慕容琼坐在里头哄着小孩有说有笑,愉悦的气氛就好像我们不是逃命而是外出春游。
其实马车内逼仄又闷热,真不知她们怎么会笑得那么开怀。
叹气的时候,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
慕容会慢条斯理地骑马走近,他望着我说:“怎么才出来,等你好久了。”
他笑得一脸无害,好像亲友之间打招呼似的正常。
我睨他一眼,闷声不吭。与他撞见是在所难免的事,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作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仿佛……我们还是好朋友一样的相亲相爱。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这时有个好听的声音说。
我回头,看见了一身白衣如雪的慕容盛。他牵着御风来到我身旁,俊逸的脸上是温和的表情。
我喜欢这时的他……不,不,他的什么时候我都喜欢,只是我更喜欢此时的他。此时的他更加迷人,更加让我脸红心跳。
心中的乌云很快散去,眼角眉梢全是抑制不住的笑意。我笑着对他点头,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嗯”。
“那好,我们上路罢。”他将缰绳递给我,然后面色平静地走向他的马。
手中缰绳的触感粗糙而又真实,我望着他骑上马的背影,竟有些不敢直视。
他居然知道我可以骑御风,他居然知道。那么说来,昨晚上的事他也……我很懊恼,有种在人前赤裸裸的感觉。
长期以来的相处让我对他的个性多少也有几分了解,如果说他洞察力敏锐,不如说他疑心重吧——对任何事都持怀疑态度,暗藏深处探根究底。
就像他知道我许诺慕容瑶要永远陪在他身边,后来他对我发狠,告诉我休想离开他。
就像我从没跟他提过,但他却知道我在长安宫殿里与慕容瑶吃的食物,所以给我制备米饭和蛋。
这样的他其实很可怕。但也是我喜欢的他啊,并没有什么不好。
“真的那么喜欢他么?”慕容会见我出神地望着慕容盛,忧伤地说。
我回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能让他满意,让自己满意。毕竟这个问题太敏感,我不想一味去讨好他而否定自己的真心。
“他究竟哪里比我好?”他问。
“不要再问了。”我烦恼地叹气,很想将这些琐事抛却脑后。正在这时,我听见有人在催我了,于是我匆匆丢给他一句:“你是他的弟弟,也是我的好朋友,我对你只有友情。”
“那以后呢?”他在后面喊,丝毫不顾其他人奇怪的眼神。
“以后也是如此。”我头也不回地说。
渐渐地,我感觉段云霄她们看我的眼神有些怪异。不再是轻描淡写,而是意味深长。特别是在我跟慕容盛一起聊天说笑时更甚。而我后来从慕容琼嘴里也确定了,真是如此。
女人的嘴是种可怕的散步器。我能驾驭御风,她们惊讶过后,更加肯定地认为我确实非慕容家的媳妇不可,于是就真拿我当她们的小媳妇看待,话匣子也不由自主地打开,有时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她们在谈论我。我不喜欢这样,可是没有办法。
她们不时也会抓着我唠嗑,聊他们家族的风云史,聊他们的大家长慕容垂是何等威风八面,笑傲天下。
慕容垂的确很了不起。据说他十三岁便上战场杀敌,勇冠三军,如今五十二岁的他仍在创造不败神话。他确实是很传奇的人物,他的儿子们也继承了乃父之风,慕容令、慕容农、慕容隆骁勇善战,慕容麟擅于计谋,听说中山便是由他亲手攻下,可惜他并不得父亲喜爱。
是这样的。当初锋芒毕露、功高震主的慕容垂遭燕太后和慕容俊不待见,他们阴谋害死了他的爱妻——段云霄的姐姐段金霄。慕容垂无奈之下,便决定去辽东龙城避祸。慕容麟的母亲是燕太后的侄女,可足浑氏。由于这层关系,使得慕容麟从小便不受父亲喜爱。当知道慕容垂要去辽东时,他竟跑去告密,慕容暐派兵追杀追杀慕容垂,无奈之下,慕容垂才转投了苻坚的秦国。
有这样一个无孝无道的儿子任谁都会厌恶吧,新仇加旧恨,这也难怪王猛灭燕后,慕容垂回故地邺城,立即杀掉了燕太后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女人可足浑氏,但他没忍心手刃亲生儿子。
而他的第四个儿子,燕国太子,慕容盛兄妹四人的父亲——慕容宝。慕容宝有很多妻妾儿女,慕容盛与慕容会皆是侍婢所生,段氏与孟氏也相继为他生育了孩子,但他从未带兵打仗,建树也屈指可数,他可以说是兄弟之中,坐享其成,养尊处优的那个。
说到此时,我听见丁氏长长地叹了一声,几分伤感几分怅然。这一声叹气来的很莫名其妙,我们都古怪地望着她,她察觉到自己的举动不对劲,不动声色地收敛了愁容。她试图解释说:“天愈发热起来了。”
没有人责备她的失礼,因为她的解释是理直气壮的。天真的开始热了,而马车更是变成了一间封闭的烤炉,让人半刻钟都不想再呆下去。于是我找了个借口,出来骑马。
外面比马车好不了多少。丽阳高照,不一会儿我便汗流浃背。我浑浑噩噩地出神,听见有人唤了我一声,我抬起头,一个水壶朝我飞了过来。
我伸手接过。望着慕容盛笑了笑,拧开壶塞。
我尽量以优雅的方式小口地喝水,尽管我已经口干舌燥了很久。但是在他面前,我要表现得很好。我告诉自己不能让水溢出嘴,不能发出不雅的咕噜声,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但是我还是忍不住一口气喝了很多。
当我放下水壶时,我发现他已经来到我身旁。我将水壶递给他,他却细心地将它挂在我的马鞍上。
“外面很热,去马车里躲躲罢。”他轻轻地说。
就算再热,但只要是跟你在一起,我就一点也不觉得苦啊。我在心里这样回答他,但是面容上还是含蓄地笑着摇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