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口气跑出了代来城。在广袤无垠的雪野里狂奔了很久。
很久以后,在星夜散去,白昼涌现的时候,我缓缓停了下来。
纷纷扬扬的雪花簌簌披盖在我身上,御风的响鼻一声比一声响亮,口中的热气才一触及冷空气,便化为水雾飘散。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停下,我只是很害怕。这样莫名其妙的情绪困扰了我许久,然后,我终于拔转了马头。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就算他再不好,他也才只是个十岁大的孩子啊。
然而未等我进入代来城,我便看见在雪白的地平线上涌动过来一团黑云。随着黑云的临近,轰隆隆的马蹄声震天想起。
我有一瞬间的呆滞,然后我惊呼一声,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弓矢、牛车、槽车、骑兵……
那飒飒飘飞的硕大旗帜在乱雪纷飞的天地里是那么的明亮刺眼,我从未如此欢喜地迎接杀戮者的到来。于是寒风变成了暖阳,悲伤幻化成为希望。我忍不住策马过去,然而在近处,打首的一个魁武的男子对我厉声喝道:“你是何人?”
声响凶狠得令我微微一惊。看着对准我的弓矢,我急忙勒住缰绳,在几米外停了下来。
我一定是急坏了,居然就这么横冲直撞地冲过来,也不怕被他们当成贼人而乱箭射死。
然后我很快平复怦怦狂跳的心,我说:“我不是匈奴人。”顿了顿,我又补了一句:“我是来帮助魏王的。”
“哦?”
有个冷硬的声音从其间传出。
骑兵忽然两边排开,分出一条小径,轻快的马蹄声达达而前,我看见一个健硕黝黑的戎装男子,从小径中昂首过来。
他至多二十五岁,身披重甲,年轻的面容上是狂妄和威风。
这个人身上有种令人不由自主地胆怯的气势,我握紧了缰绳,手心一片冷汗。
“你是谁?”他犀利的目光直直地打量着我。
我想了想,终于忍不住说:“我要见魏王,劳烦你帮我通报魏王一声罢。”
他瞳孔骤然缩小,隔着六七米远的距离,我依然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眼中的审视之色。
我忽然间紧张起来。或者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害怕。我似乎从始至终的忽略了一个问题。
我一直想着要将自己的身份告诉给魏王,在他的庇护下回到长安,亦或是中山,可是却忘了,无凭无证,更何况在世人眼中,姚明珂从八岁那年便渺无音讯,我如是说了,有多少人会相信我的一面之词?
“那么……”他缓缓移开按在腰间弯刀上的手,“你为何要见魏王?”他这样说道。
这个时候,我发现他眼中闪动着一种我所看不懂的阴沉,那时种可以无端端让人消了胆子的气势,我几乎在同一时刻想要夺路而逃。
索性,我还没有害怕到浑身战栗的地步。我几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气说:“因为,我可以缓和魏秦两国的关系。”
他眉目轻挑,狼一样的眼睛不加掩饰地盯着我。而我也决不怯懦地直视着他。
许久以后,他缓缓扬起右手,朝身后肃立的众军士作了个手势,然后从军队里跑出来一个士兵,他径直地跑到我满前,像是检查了一下我坐下的马鞍,有仔细打量了我的衣饰一番,然后他回到男子身边,恭敬地说:“大王,并没发现任何利器。”
我有些惊愕地看着他。从来没想到赫赫威名的威望会因我的叫嚎而轻率上前。电视剧里演的王者不都是安然坐保军中吗?
面对我稍显不礼貌的大量,他却只是不动声色地挥了一下手,小兵立即推入军队之中,然后拓跋珪说:“既是如此,姑娘且先随我军同行,诸事等到了刘卫辰老儿的老窝再议。”
他这样说完后,我忽然觉得有些怪异,似乎有种阴谋在酝酿。
一切仿佛做梦一样。我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可是在魏军如狼似虎的气势压迫下,我纵然是恍然想起,也只好暂时将她压下。
我曾经试想过很多种代来城可能遭遇的情形。无非是被烧、杀、抢、夺,最坏也不过是屠城,然而我从没想到有一天,它会以这样安静得可以说是空洞的美丽的样子,呈现在我眼前。
在大雪覆盖下,它就像水晶宫中的小屋,纷扬的雪花就如同水晶宫中飘飞的泡沫小球,美轮美奂。
如果屋舍再精致一点,如果没有恐惧地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民众,我想我可以用更加欢快的声音告诉御风:瞧,很美是不是?
像所有战后的结局一样,美轮美奂的代来城在魏军的铁骑践踏下,步上了长安的后尘。
拓跋珪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傲视着他的杰作。我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不明白如此残暴的行为究竟有何快感可言。然而毫无预兆地,他的目光突然朝我这边扫过来。
我与他离得甚远,我不清楚狼一样阴冷犀利的目光有没有落在我身上,我只是慌乱地低下头。
低下头,怔怔地盯着御风落满雪花的鬃毛。
然后我发现一个足以让我震惊到发狂的事情。
御风那飘逸的鬃毛,没有一丁点血色。
我惊愕地拂去落在它脖间的雪花,甚至是不可失信地掳起鬃毛,丝丝缕缕地看得仔细。然而没有,一丝红色也没有。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跳下马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御风。是天冷了它冻得流不出汗,还是这不过是它的正常现象……明明是一路跑过来的,那时塔带着我去寻找刘勃勃,那么冷的天气中,它也曾淌了一脖子的汗……
这是在预示着什么?代表着什么?
难道说御风,这个摸摸陪伴我走过多少风风雨雨的伙伴,它身体的某个技能在悄无声息地改变,即将,离我而去?
这么想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身体竟抑制不住地颤抖。我的手指已经完全冰掉,我的腿迈不出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