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艳阳天,高丽平壤大同江两岸风景如画,温柔缠mian的春风吹面不寒,江边的柳芽拼了命的抽条,嫩嫩青黄的芽尖缀满枝头,在春风里随着柳条翩翩起舞,怒放的金达莱红艳艳的铺满堤岸,娇媚灿烂,馥郁芬芳,高丽大地一片勃勃生机。
江边柳侧的漫漫官道上,突然一队绵延足有三里地的队伍逶迤而来,队首一杆黑底黄边的大旗迎风招展,旗上一条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随旗飘舞,犹如活物一般,人如松,马如龙,甲胄光鲜,风华气质盛气夺人,上千名威风凛凛骄傲魁猛的将士前后簇拥着队伍中间的一辆奢华无比流彩夺目的四辕马车,滚滚人马车流浩浩荡荡招摇而过。
江堤两岸,连绵无际的早稻田波光潋滟,头戴宽沿竹斗笠,身着素白色传统服饰的高丽农人挽着裤脚撅着屁股插秧如捣杵,这个被称为“白衣民族”的番邦小国对纯洁的素白拥有一种近乎于信仰的偏爱,即便是身处这种污泥处处的劳作环境,也不曾放弃对洁和净这种优秀传统的顶礼膜拜。
威风八面的车马队伍声浪喧天,惊起高丽农人须臾间的迷茫错愕,随即,呼啦啦先后面向官道跪倒尘埃,再顾不上身下的泥水污浊身上的素净白衣,低首垂眉,不言不语,天地间瞬间一片宁静,唯余车马缓缓远去的声音。
片刻之后,烟尘散去,一辆单辕马车踢踏踢踏的顺着官道由远而近,绿帘竹窗,不见奢华,却处处小巧玲珑,独具匠心,小马车追随着大队伍慢悠悠的不急不缓,车前车后不见侍卫如云,只有六名中原衣饰的家人随从前后侍候,七匹高头大马倒是气势不凡,膘肥体壮,神骏矫健,六名骑士也是气势威武,英姿飒爽,一行人指指点点有说有笑,行到近处,一声清亮的呻吟声传来,“停,停,再颠一会少爷我的骨头架子就快散掉了,停车,我要骑大马。”
御车的老苍头大鞭子一甩,勒紧马缰,车子缓缓停住,缀着五彩流苏的厚毡车帘掀开,先跳出一个妙龄垂髫的娇俏女子,曼妙的身躯掩映在紫罗锦的云纱袍服里,动人的活力犹如这个春天一样撩人欲醉,随后,一个玄服束腰,身上零零碎碎挂了一堆小饰件的少年男子笑眯眯的跳下车,车辕不低,又久坐血脉不畅,男子双脚落地没站稳,一个趔趄,紫罗少女连忙伸手搀扶,少年顺水推舟扑入少女香怀。
少女娇羞无限的惊叫一声,少年哈哈一笑,装腔作势叹息道:“废柴,少爷我前后两世依旧废柴,身子骨虚呀,紫烟,谢谢你啊。”少年眯着眼睛在紫烟娇俏的身躯上逡巡了几眼,叹了口气,这一路舟车劳顿自己整整瘦了一圈,倒是把这丫头养胖了,这一手软绵绵的,润腻的滑不留手。
揉揉眉梢,少年左右打量一下大同江两岸如画山河,嘴角逸出一丝激赏,赞叹道:“纯天然的,就是美不胜收,紫烟,准备纸墨,我要做画。”
美少女紫烟捂嘴轻笑,甜甜脆脆的答应一声,径直去车内准备作画家什去了。
此时,浩荡威煞的车马队伍沿着官道越行越远,直到目不可及,跪姿严肃的高丽农人才面面相觑后自泥水田间站立而起,整个下身素衣污浊不堪,相互苦涩一笑,千般委屈最后化为一声低叹,随即,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被称为“训民正音”的高丽语婉转清冽。
“天朝上国的宣使团?赫元君,据传我们成宗大王最宠爱的慎淑公主被天朝大梁皇帝赐婚给了大梁皇太子殿下为妃,可怜我们高丽国的明珠就要背井离乡,远嫁中原了。”一个白白净净的高丽青年皱着眉头摇头嗟叹,一张典型的高丽民族脸儿,一皱眉头,双眸变成了一道缝。
矮矮胖胖的赫元君脱下竹笠,将竹笠顶端的红缨子重新绑牢靠,陪着一同忧心叹息,道:“东北女真部在北高丽虎视眈眈,南高丽的倭国隔海伺机而动,整个高丽形势岌岌可危啊,天正君,听说大王连满下巴的胡子都快揪光了,现在失了中原大梁的奥援,高丽灭国绝种恐怕只在旦夕之间呐,这联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吧。”赫元君忧心忡忡,一副忧国忧民的高大形象。
天正君狐疑的溜了他一眼,奇怪他一个淳朴辛劳连生活都举步维艰的农人怎么能看得透这些听起来就挺高深挺深远的国势国运?后者讪讪笑了笑,带上竹笠,道:“我一个表妹在王宫里御膳房朴尚宫娘娘手下做宫女,这些国家大势,都是表妹偷偷回家省亲时唠叨的,不过看大梁皇帝赐婚照会前脚刚到,这宣婚使团后脚就紧随而来,估摸着大王殿下是多半答应了上国皇帝的赐婚了,咱高丽最耀眼的明珠,不消几日就要远嫁他乡啦。”感慨完,这心怀国事的农夫还不忘深深的叹息一声。
两个农夫站在官道旁的田间地头,怪异的聊着些跟自身并不搭边的国家大事,片刻,慢慢的便扯偏了话题,聊到了王公大臣左右议政大人的花边新闻上去了,这里靠近平壤大都,达官贵人的风liu逸事有的没的总会被贩夫走卒当成谈资笑料添油加醋的口耳相传,人类喜好八卦的劣性根非但古今亦然,似乎中外也是如出一辙。
两人聊的唾液横飞兴致高昂,似乎忘记了早稻耕种的本职工作,直到一个人自官道上缓步慢慢踱近,两人才错愕间停止八卦,疑惑的抬眼打量笑吟吟走进的少年,玄色的上国袍服,光泽柔亮,质地看得出来奢华无比,腰间领口缀满中原佛像菩萨的挂饰,非金即玉,每一件都价值连城,一走动叮叮当当乱响,身材高挑,脸上五官儒雅精致,文质彬彬,颇为耐看,属于经得起推敲的类型,尤其一双眼澄澈灵动,神采飞扬。
少年一脸微笑的慢吞吞走到两人身旁,拱手笑意愈加和善,操着标准而流利的高丽语,道:“两位大哥,不知此地距离那平壤大都还有多少路程要赶?小弟初来此地,可莫走错了冤枉路。”
微微一错愕,赫元君心直嘴快,弓腰控背回个标准的高丽大礼,道:“上国大人,此地已属京畿道,经由此地再走三十里,便可以看到平壤大都高大巍峨的北城门了。”
少年一唆溜牙花子,撇嘴笑了笑,番邦小国,那城门跟高大巍峨靠的上谱么?渡过鸭绿江一路经过宁安道、平安道,一座座城池都跟中原大城的袖珍版似的,多半只有在你们这些目光短小的蕃民眼里才称得上高大巍峨吧。
“京畿道?大王脚下,可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啊,难怪两位大哥威武不凡倜傥不群呢,不知道现在睿智英明的贞熹大妃还是否在垂帘听政呐?这几年,高丽在贞熹大妃和成宗大王励精图治高瞻远瞩的英明决策下,国计民生可是蒸蒸日上,不消几年恐怕就可媲美中原大梁帝国了。”少年满脸含笑娓娓道来,这话,可是怎么顺耳怎么向外说,几句好话,又不要付钱,说出去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两个原本有点矜持紧张的高丽农人听的眉开眼笑,继而又听天朝大人交口夸赞自家大王和大妃,更是笑逐颜开,仍然是赫元君抢先摇头晃脑的答道:“小民的一位表妹是宫里御膳房朴尚宫娘娘手下的小宫女,曾听表妹省亲时说过,宫里面大王正在逐步揽权亲政,贞熹大妃也有意在近几年将手中的柄国之权传给大王,不过暂时大王仍是年少有失稳重,这治国大权多半一时半刻贞熹大妃还不能全然放手,治国安邦,可是含糊不得,大妃老成持重,明辨轻重缓急,这是咱高丽的福气。”
天正君本来很是愤懑赫元君的事事抢先一步,待后者又祭出那位小宫女表妹,顿时就没了皮调儿,人家这是内部消息,准确性和可信度自然水涨船高,气的他狠狠的一跺脚,打定主意回家就将自己那千娇百媚的大妹子送进宫去,待到妹子过了内人礼考中尚宫,看这洋洋得意的家伙还敢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少年眯着眼微微一笑,还没待说话,官道上紫烟又娇又媚的声音远远传来:“少爷,笔墨书案都准备好了,恭请少爷作画。”腻腻柔柔的苏白吴语,能直甜到人的心坎里,满目的春guang画卷中,蓦然间平添一丝扣人心弦的媚意。
高丽八卦农夫二人组如同两只大狼狗,伸长了舌头,满眸小星星的呆望向官道旁草坡上的那抹紫霞妙影,虽然听不懂紫烟娇声轻呼的话语含义,但犹如百灵鸟轻吟高唱的悦耳声音,钻入两人耳朵中无异于仙音妙韵,甜的两人心神摇曳。
天朝上国的人物风华,毕竟这高丽的区区一隅还难以望其项背,眼前人物风liu话语亲善的少年如此,那草坡上只闻其声难窥其貌的窈窕女子亦如是。
八卦农夫二人组互望一眼,多少有点垂头丧气。
少年高声答应一声,向两人客气的拱拱手,转身向官道走去,二人弓腰塌背,高丽大礼却比前一次还要庄重正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