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日上三竿,颜道暄才迷迷糊糊的起床,他这宣婚副使的差事是聋子的耳朵,他不主动去掺和,薛元良更是巴不得他袖手旁观,昨天仓光山下薛正使丢尽了脸面,直到现在还在暗自生闷气,早餐都气的没有吃,端杯茶正坐在正房大堂里等着高丽朝廷的兴师问罪呢。
颜道暄在紫烟的服侍下穿戴整齐,标志性的挂饰外套一动叮当乱响,这一身的佛像菩萨像都是他在大梁各地的寺庙里一个头一个头虔诚的求回来的,自从穿越而来之后,他这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也不由屈服于这天地间的奇幻神秘,这一身佛像不一定真能神佛保佑万世皆安,但起码可以求个心理安慰。
看着紫烟小姑娘红扑扑的小脸蛋精神饱满,他不由暗自叹了口气,小丫头中了迷药一宿睡得安稳踏实跟只小狗熊似的,自己这一众人乱七八糟折腾半宿,到现在还都睡意缠mian,她倒是神采奕奕算是因祸得福了。
随便喝了碗米粥,颜道暄脚步轻松的出了房间径直向闵浩哲的办公厢房缓步走去,穿过月亮门,庭院里满目的春花灿烂,深吸一口气,满鼻的醉人芬芳,他不由驻足良久,却半天也没吟出一首诗词来发表感慨,悻悻然的挥挥衣袖作罢,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心道:自己果然不是个什么狗屁才子,这么看来,哪一个时代的人都是有所短,有所长,倒不能一叶障目的审视这个看似无比落后的世界。
前方九曲回廊的转角处,一片绯影一闪而过,惊鸿一瞥消失在花树之间,颜道暄眼尖,一眼瞧出正是那位对自己深恶痛绝的董语蓉女将军,他立即提气轻身蹑手蹑脚的掩着花影溜边离去,自己和这丫头犯冲,三句话不和就刀剑相加,骂不得,打又打不过,仓光山上气势如虹的颜副使只好悄然走避,咱躲,总行了吧?
一丛拖烟杨柳下鲜花深处,董语蓉探出犹胜鲜花三分的娇美容颜,凝视着像个小偷一样遮遮掩掩的颜道暄离去的背影,玉手掩唇扑哧一笑,也不知那个杀气无边正气凛然的颜大人丢到什么地方去了,昨日那个小贼豪气冲天慷慨激昂的高大形象历历在目,对比此刻的畏畏缩缩愈发让人忍俊不禁。
董将军随手折枝粉嘟嘟的鲜花放到鼻端深嗅,暗忖,这个玩忽职守沉耽享乐的小贼成天嬉皮笑脸,自己是顶瞧不起这样的纨绔子弟,没想到他骨子里流淌的竟是那般激情澎湃的豪壮热血,自己一向青眼相加的薛元良反倒是畏首畏尾瞻前顾后,这一个人的本质如何,果真是瞧不清也看不明。
三月的春风拂起少女鬓旁的一缕青丝,搔的脸颊麻麻的痒痒的,万花丛中的双十佳人懊恼的翘起纤纤手指捋整飞舞的发丝,却觉得自己的芳心也被这恼人的春风轻轻拂动,飘啊摇啊没个安生,搔不着又挠不到,只能微微蹙起黛眉,沐浴满园*漾起了春愁,却不知道花丛掩映的双颊,早浮上片片红云,犹如园中怒放的粉红桃花......
闵浩哲大人办公的厢房里,颜道暄正笑吟吟的凝视着闵署长震撼吃惊的模样,这位长着一张揪心脸庞的高丽官眼小鼻小嘴更袖珍,此时张大的嘴巴却硬生生能轻而易举的塞进去两枚鸡蛋,嘴里正在咀嚼的满满一口清粥泡菜汁水淋漓,看着傻呵呵的可笑之极。
呆愣了半天,闵浩哲囫囵吞下嘴里的食物,喘着粗气不能置信的道:“颜大人,您是说......您知道公主被劫持的匿藏之所?这也太神奇了。”
神奇个屁,颜道暄心道,本少爷这个叫未卜先知谋事在先,昨日若是一通乱箭干掉了熟女姐姐,你们就等着毁家灭族吧。他笑眯眯的一点头,微笑着引诱道:“本大人这是先送你一场大功劳,随后,还准备送你一场大富贵,就是不知道闵大人你受不受得起。”
闵浩哲闻听公主有下落早喜得欣喜偌狂,倒没怎么在意颜道暄后半句话的真假虚实,他是一个心怀国事的明臣,公主失踪一天一夜没有消息传来,愁得他没法没法的,早晨跟薛正使一样犯了厌食症,现在突闻喜讯,满心只想着立刻上报宫里,召集兵将解救公主回宫才是头等大事。
弓腰塌背施了一个高丽大礼,闵浩哲连话也没有多说,只扔下句“下官要进宫禀告大王和大妃,慢待颜大人请多多海涵。”戴上官帽,心急火燎的便推门匆匆而去,弃轿就马,拍马如飞径直奔往王宫。
颜道暄拱手微笑,心里毫不为杵,这闵署长倒是个正义忧国的好官,有正义感人品就不会太差,自己倒是不必忧心以后他替自己办事时以权谋私贪污蒙蔽自己,这个人,越来越令自己满意了,虽然......毛糙了点。
自己沏了一壶高丽五行茶,颜道暄自顾自的品茗赏春,那位闵署长慌里慌张的急急而去,话只听了一半,到了御前能说出个子午寅卯才怪,他好整以暇的守株待兔。
喝了整整一壶茶,在兔子窝里待了半天,也不见闵浩哲这只兔子回转,颜道暄坐在太师椅上眼皮一阵阵发硬,正准备趁空补个回笼觉,门前红影一闪,董语蓉快步走了进来,瞥到他眼睛半睁半闭在补觉,心里暗叹一声,这个没出息的倒是会偷懒,难为他春guang耀眼也能睡得着,娇哼一声,董将军大声道:“高丽王宫贞熹大妃的懿旨到了,薛大人有请颜副使一起接旨。”
颜道暄一震惊醒过来,呆望着董将军半晌,直到人家姑娘俏脸生霞,嗔怒的横了他一眼,才假咳一声,奇怪的问道:“接旨不是薛大人的事么?要我过去做什么。”心里却暗暗想道,这女霸王不冲我横眉冷对反倒不习惯了,什么时候这丫头转了性了?
董语蓉暗恨他无理的直视自己,芳心里也不知道是气是怒,只觉得闷得慌,遂没好气的道:“人家的旨意是点名道姓传给你的,薛大人如何接旨。”她心里也奇怪,按理说薛元良是正使,这高丽的懿旨没有道理越过薛大人直接传给眼前这个没出息的家伙,难道是因为昨日砍人事件来兴师问罪?但看那传旨宦官客气热情的模样又不像啊。
颜道暄放下茶杯一愣,这小兔子没等到,难道是幸运的等到了个皇家的大肥兔?这么一想,他顿时眉飞色舞起来,忙不迭的抢步而出,哈哈笑道:“走,咱接旨去,这高丽朝廷倒是客气的紧,随便派个人来通知一下不就行了,还隆而重之的传个什么旨嘛。”他一点都不担心昨日的砍人事件东窗事发,若是高丽方面打定主意要对此事不依不饶,他昨晚脑袋就搬家了,更何况他对如今的高丽局势洞若观火,借高丽两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再起波澜。
两人回到宣婚使所在的大跨院,就见在主房大堂之内,一个淡青宦官服白面无须的高丽老内侍正由薛元良陪着说话,颜道暄脚步匆匆的疾步走进大堂,笑吟吟的拱手向内侍笑道:“我就是颜道暄,这位公公,您是传旨给我么?”
那内侍转头望来,打量一眼面前这个笑盈盈满身挂饰的颜大人,连忙躬身大礼,操着大梁语尖着嗓子道:“奴婢拜见颜副使大人,大妃娘娘口谕,宣颜大人您进宫觐见,奉恩署外奴婢已经备好车马,颜大人,您看我们现在能否起行?”
老内侍说的客气恭谨,颜道暄听的更是眉开眼笑,知道此次进宫铁定是福非祸,一边的薛正使却是满脸郁闷,连俊逸的白脸都铁青扭曲起来,自己这宣婚正使做的太名不符实了,从到这高丽,自己就好像被完全架空了起来,反倒是这个一路游山玩水的懒惰家伙左右逢源大放光彩,昨天砍人事件自己便丢尽了颜面,今天更过分,人家被客客气气的请进宫觐见大妃,自己却只能看着流口水,都不知道这家伙什么地方这么招人待见。
薛元良陪着虚假的微笑,看起来风度气质无懈可击,但每次扫向颜道暄的眼神中,却都隐隐的蕴含着一丝怨毒和嫉妒,满嘴的一口小白牙,暗地里咬的死死的,连双颊的肌肉,都在不可抑止的微微抖动。
一旁的董语蓉看在眼里,暗自轻轻叹口气,胸怀有多宽,眼光便有多远,这人胸怀如此狭隘,注定他这辈子多半走不远爬不高,自己以前怎的没有注意到呢?光看到他的优雅谈吐满腹经纶,虽然绝不涉及于****,但对他的才华抱负倒是相当推崇,现在看来,多半都是纸上谈兵罢了。
颜道暄与老内侍两人坐在宽大的御用马车了,驾车的是一个高丽的内院侍卫,侍卫另一侧的车辕上,老苍头宋叔半眯着眼睛似睡未睡,风烛残年的模样令那名侍卫暗自叹息,这么大年岁还要长途跋涉的跟出国侍候人,可是怪可怜的。
车厢里,颜道暄笑吟吟的抱拳问道:“老公公您生的慈眉善目精神矍铄,不知道怎么称呼,您的大梁语说的倒是很地道呢。”他准备再次施展他的马屁神功,暗暗套取那位贞熹大妃的品性习惯,以便预作应对。
果然,老太监笑的满面生光,回礼尖声道:“奴婢贱名金恩河,我高丽王族遵循大梁礼教熏染,个个都能说一口流利的大梁话,颜大人谬赞了。”
“哦,原来是金公公,一路上本副使听闻大妃娘娘巾帼不让须眉,杀伐决断沉稳干练,堪称女中的真豪杰,高丽的救世主,不知大妃娘娘欢喜些什么东西,这次本使走得匆忙,倒是没有预备些薄礼进献大妃娘娘。”颜道暄舌灿莲花,天花乱坠的满嘴喷蜜糖。
金公公人老成精,心思精明眼光毒辣,他玩味的看了颜道暄一眼,笑眯眯的道:“大妃娘娘心志高远英明决断,但待人接物却是和蔼可亲,颜大人不必担心,到时率性而为莫要玩弄些小聪明便是,娘娘目光如炬,被她看出来反而弄巧成拙。”
颜道暄哈哈一笑,抱拳作揖道:“小使谢谢金公公的金玉良言。”心里暗道,这老狐狸,偏还不上当,高丽宫里,也是藏龙卧虎吧?
车行颇速,不多时便抵达王宫宫门之外,颜道暄跳下马车,眯眼打量眼前的高丽王宫,占地颇广,墙坚壁厚,建筑华丽精妙,远远的一群群身着白衣外罩甲胄的禁卫武士在来回巡视,一切都与大梁京城里的皇宫禁地毫无二致,但总感觉缺少一股子恢弘的气魄,多少显得有点小家子气。
这个从古至今都弱小软弱饱受欺凌的民族,在各个大国之间苟且偷生,现在,严峻的国势压得整个王宫都死气沉沉,自己代表的中原大梁成了他们的唯一依靠,自己一脚踏足这个国家的中枢,无疑为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带来了一丝希望。
垂帘听政的那位贞熹大妃和传闻优柔寡断的那位成宗大王又怎敢不对自己奉若上宾?
胸有成竹的微微一笑,做足了自我心里暗示的他挺直了脊梁骨,准备昂着脑袋闯一闯这高丽的皇家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