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楚狠狠盯着十一郎,目光中或有恐惧或有惊怒,抑或只是一种深深的失望。
南宫楚长叹了一口气。
十一郎十分怀疑和不解,用同样的眼光看着楚叔,欲言又止。
南宫楚叹道:“原来是她,哎,居然是她。”
“她?明月姑娘,她是谁?谁是她?”
“你连她的底细都不清楚就随便爱上了她,可悲可叹呀!”
十一郎南宫长乐身子一震,自己只在心底暗暗有了些这样的感觉,整个上午都挥之不去的影子,些许的情丝,甚至自己都不敢承认,羞于承认的愁绪,现在统统被楚叔看破,甚至说了出来。
南宫楚自悔失言,连忙咳嗽道:“公子,老奴一时忘我,失言了,公子见谅。”
十一郎默默无语。
南宫楚又道:“老奴之所以那么说,也是为公子好啊,你可知道这王明月是谁?”
“谁?是青楼歌姬,还是吃人的妖女?”
南宫楚勉强笑道:“公子息怒,这倒不是,老奴绝没有诋毁人家姑娘的意思,只是谢家的王明月身世十分特殊,不知公子听说过没有。”
长乐也是苦笑,暗道楚叔你我常年躲在西塘东郊,说好听些避难于此,怎会打听人家好人家姑娘的私事。
南宫楚接着道:“老奴并非反对公子娶亲,公子喜欢某个女人我本也无话可说,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人之天性,而这王明月却万万不可。”
长乐讶然:“为何不可?”
南宫楚一字字道:“只因为王明月是司马府里的人。”
长乐大惊,一把抓住楚叔的手,问道:“楚叔从何而知?”
南宫楚道:“这也是镇上有些人说的,说是王明月本来不叫王明月,也不是谢家的人,是春时节谢夫人的贴身丫鬟王氏从洛阳领回来的,她本身是大魏国司马懿家里的小丫鬟,名唤司马明月。”
十一郎闻此无异于噩耗,喃喃道:“司马明月,司马府的。”
南宫楚又道:“都说这司马明月是谢夫人丫鬟的亲女儿,从小寄养在司马府上的,错不了,我只怕她来西塘谢家的动机不纯,或是另有企图,莫非是司马懿派来吴国的奸细?”
十一郎一摆手打断南宫楚的话,缓缓道:“好了,乐儿知道了,楚叔快去休息吧,下午还要去学堂,我下午也得练剑。”
南宫楚躬身施礼,默默退下。
十一郎仰望正午的窗外,秋日里明媚的阳光,江南难得的好天气,而他心中却觉得分外沉闷。
斜躺在床上,心里总挥之不去明月的影子,她的一笑一颦,都深深的烙印在十一郎的脑海里。
正如明镜的湖水中泛起层层涟漪,十一郎的心中岂非也泛起了阵阵波浪?
下午练剑,南宫楚依然赶赴学堂。
荒林里只有南宫长乐一人,一剑,和一方无际无涯的天。
秋风阵阵,还如往日一样温和,就如江南的水。
十一郎沐着秋光,宝剑有若寒霜般乱舞,刺破荒林的宁静,十一郎越舞越快,渐渐分不出何者为剑,何者为人。
或似有情或似无意,南宫长乐渐渐体会到剑法的奥妙,剑气纵横,不知不觉中长乐的剑术比往日更进了一层。
直等到日已斜西,暮色渐合,长剑才收起,十一郎从沉思中豁然回过神来,不仅毫无疲惫,而且精气内敛,大不同于往日。
殊不知南宫世家的剑法,古老的剑谱相传于一位叫南宫蕊的女子,汉初时情郎早死,南宫蕊伤心欲绝,无所寄情,练剑二十年,遂成就一套神秘莫测的南宫剑法。
而此时南宫长乐虽习得家传剑谱,无奈平日总以复仇为念,不论楚叔如何诱导也领悟不到剑法的精义。
今日得见佳人,思绪纷飞,心中有情,于是剑随人意,精气内敛,情思郁结,遂剑法能更深一层。
南宫长乐丝毫不以为意,年年不忘的依旧是明月的倩影。
楚叔回来,十一郎只是道:“下午练剑觉得剑法更深了一层。”
南宫楚手捻三缕墨髯,点点头。
是夜,十一郎早早就睡了,几阵风过树梢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江南的雨说来就来,总如恼人的情丝,剪不断,理还乱。
十一郎披衣坐起,也不知漏滴几更,西屋里传出楚叔很均匀的呼噜声,之外就是沙沙的雨声,十一郎不觉一阵莫名的感伤。
这种感伤在十一郎年幼时候就深深的体会到了,刚记事起,十一郎还是南宫世家的小公子,蜀中也下着雨,十一郎在南宫世家的城郊别业,正在大厅玩耍。
小南宫公子喜欢看雨,还喜欢看楚叔帮他折的小纸船,幼小贪玩的他望着回廊里游荡的小船拍手笑。
有次纸船顺回廊的雨水流到门外,楚叔开门,小南宫长乐也抬头向外一望,恰好碰上路过避雨的几个孩子。
十一郎大乐,连忙邀他们一起进厅玩耍,几个小孩对望几眼,自己破衣烂衫,而邀请他们的却是锦衣玉食的大家少爷,个个自愧不如,扭身就跑。
留下的只有小十一郎的失落与寂寞,从那时起,南宫长乐就有了这份伤感,明白了什么叫做孤独。
而今对着潇潇夜雨,空自长叹,推窗望雨,不由得想起孩提时那小伙伴们转身跑去的身影,他们究竟是害怕还是不屑于和他富家公子一起玩耍,十一郎至今也想不明白。
自从南宫世家被毁,十一郎已经不是过去的长乐公子,从那时起,心中就埋下仇与恨的种子。
记忆里浮现的小伙伴远去的背影渐渐变成王明月的影子,不觉又想起明月临去时候的话:如果公子没有怪罪我,还请公子有暇来谢府做客,公子是豁达之人,该不会不屑于来富贵之家吧。
如银铃不绝于耳,南宫长乐没有忘怀佳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去还是不去?
明月姑娘或许把自己当做了清贫苦寒之士,但却没有拒之千里之外,而自己堂堂男子,怎会连谢府都不敢去,岂不妄为南宫公子了。
雨夜难眠,十一郎更是难眠,终于决定明晨先去西塘镇走走,上门而不带见面之物岂非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