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宾大人身边一连着几个月,我都果真是做些打杂的事情罢了。而司宾司这段时间也未曾接待什么外国使臣,或是回朝述职的王爷大臣,所以整个司宾司都冷清了起来,宫里那些个宫人们亦是无所事事。
不过我从来不知原来景王爷也是要管这司宾司的。虽说并非是管我们这些宫女,只是将那些使臣何时来的消息说给司宾大人,再由司宾大人负责安排。说白了,景王爷是和那些使臣打交道的人,我们则只是负责接待罢了。
二者虽说不同,也似乎并不相干,不过总归还是有相似之处,碰面的机会总是许多。跟着司宾大人,我自然也常见着他。每每见面之时,他与司宾大人坐着说正事,我便在一旁添茶递水,也算不得是什么相交。
不过我们之前亦是见过面,所以也算是有些交情,再加上他和余鱼的关系,所以我们之间倒也是不太生疏。每每他过来,或是我们过去,见面之时都会相互点头,算是是打过招呼。自然,这都是避了司宾大人的。
这日,司宾大人正在小憩,我闲来无事便查阅以往的记录。刚翻了一半,便见一个小宫女匆忙的跑进来,一脸焦躁。见着我便问:“司宾大人可在?”
我皱眉看着她慌张的模样,便问:“怎么了?司宾大人正在小憩,可是有什么事情?”
那宫女似乎有些迟疑,不过亦是知道不好打扰司宾大人小憩,最后便还是对我说了情况:“咱们司宾司,有个宫女跳井了!”
闻言,我顿时一惊。顾不得手中的记录,随手搁置在一旁不可置信的呃反问:“什么?”
那宫女再次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咋呢么呢司宾司,有个宫女跳井了!快去请司宾大人去看看罢!”
闻言,我顿时迟疑——这司宾大人睡下之前嘱咐过我,说是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就别打扰她。这跳井,算是大事还是小事?说起来人命关天,也不算的是小事了,可宫中历来便是这般,一两个宫女出些什么事情,却也算不得太大的事情。
犹豫一番之后,我终于咬牙做出决定——罢了,先不叫醒司宾大人,我先去看看,若是事情严重再叫司宾大人也不迟。
最主要的是——我在司宾大人身边呆了这么久,始终就是打杂而已,或许趁着这个事情,我能…….这般一想,心中立时便做了决定,当下定了定心神,对那宫女道:“司宾大人才睡下,我先跟你去看看,若是事情严重我们再来叫司宾大人。”
那宫女大抵是有些不相信我,狐疑的对着我看了许久之后才总算勉强同意。而一路上听完她的诉说,我才发现——这果真是个天大的机会。今日怎么这般的碰巧,女官大人竟是一个也不在。
一路跟着那宫女走到一处园子中的井边,这才知道原来事情已经被许多人知道了。这会子那水井旁围了一大圈子人,不住的指指点点在议论着些什么。
“麻烦让让。”好不容易挤进人群里,上前一看却是被吓了一跳。原来那尸体还未曾捞出来,依旧在那水井中飘着,黑色的头发散在水里,有些像是水藻。而那脸,却已经是泡得有些发胀了。
从水井口看下去,又肿又涨又惨白的脸就那么嵌在一堆的头发中,像是奇异的花朵。我从未见过泡成这样的尸体,几乎已经变形了。当场便吓得“蹬蹬蹬”后退几步,心中狂跳起来,许久也不能恢复平静。
良久,我拍了拍胸口,感觉好些了,这才对一旁的人问道:“怎么不去找人来把尸体捞上来?就这么泡在水里,要泡到什么时候?”
听我这般一说,周围的人顿时后退几步。然后先前陪着我来的宫女走到我身边来:“原本是要捞的,可是已经到了井口上,绳子断了,那尸体就又落了下去。于是就没人敢下去捞了,他们都说这宫女自己不想上来,如果谁要强行把她捞上来,她会生气的。”
那宫女说话之时,我明显的听见了上下牙碰撞的声音,而她的眼神亦是漂移不定的,不住的在往四周看着,仿佛指不定就要从哪里窜出个什么东西来。我顿时明白——她肯定是害怕了。
虽说听她这么一说,我心中亦是有些森然,不过却硬着头皮撞着胆子道:“怕什么?人都死了,难不成这世界上还真有鬼?”
那宫女见我如此说,当下哭丧着脸道:“可是他们都不敢去了。女官大人们都不在,没人压得住。”
闻言,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下便朝着四周看去,故作平静的开口道:“谁来帮忙把尸体捞上来?等会我定然禀明司宾大人,而司宾大人定会赏赐的。”
然而,没人买我的帐。无论我目光看到哪儿,那的人都是悄然的往后退一步,或扭头活低头的避开我的眼神。甚至,我听见后面有人讥讽道:“既然有赏赐,你怎么不自己上呢?你也不过是个宫女罢了,凭什么命令我们?”
听了这话,我顿时一股怒气涌了上来。不过却也不好发作,毕竟人家也说得对,我不过是个宫女罢了,凭什么命令别人?再往四周看一圈,等了半晌之后,仍旧是无一人响应我。我咬咬牙,迟疑一下之后,便大声果决道:“那好,我来!”
无论如何,总归是不能就让女尸在水中这么呆着罢?一来影响着实不好,二来也是对死者的不尊重。
撇一眼周围那些个仍旧是抱着看好戏态度的宫人们,我只觉得心灰意冷。这宫里的人情,也未免太淡漠了些罢?昨日还是在一起共事的人,今日成了这般的情形,他们不仅没半点悲伤同情,反倒是当成了笑料!
心中那团怒火越发的旺盛起来,我有些克制不住的对他们轻喝一声:“都各自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都在这干什么?要是真想留下,那就来帮忙捞尸体!”
话音刚落,那些个将水井围得水泄不通的人顿时作鸟兽散,除了几个领头宫女和太监,再没半个不相干的人。见状,我除了苦笑之外再挤不出别的笑容。
叹一口气,我扭头对那太监道:“去拿个大木桶,弄在打水的轱辘上。”
那太监有些惧怕的咽了一口唾沫,眼神很是迟疑。我见他不想去,便有些厌恶,说话就有些冲了起来:“若是不想去就罢了,这点责任都担不了,那你还不如和那些人一样走了算了!”
听我这样说了,大抵又有些顾虑我是司宾大人身边的人,怕我回去嚼舌头,那太监迟疑了一番之后还是战战兢兢的按照我的吩咐做了。只是整个过程中竟是不敢朝水井处看一眼,手里的动作也是磕磕巴巴的,怎么也弄不好。
最后我终于等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索性一把将东西夺过来,自己弄。本来我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小姐,做这些也是熟练得很,所以三下五除二的便弄好了。其实,我并非是不怕,我也怕。
只是一想到若是不把握好这次机会,下一次机会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说不定这辈子就只能做一个小宫女,老死在这宫里。或是将来被人看上,要出宫去任人肆意玩弄。相比那井下的尸体,我更怕的是这个。
所以到最后,索性将心一横,倒是也没那么怕了。不过我亦是相信——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若那些冤死的人都能变成厉鬼,那这世上的坏人只怕早就都被索了命去了,又哪里还来的那么多坏人?
这样一想,倒是觉得井下的那宫女有些可怜,不怎么可怕了。
只是,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不过到了真捞的时候,我还是有些胆怯。拽着那绳子一点点的将木桶放下去,心中有些发虚。为求心安,甚至在心中默默的念叨:“我只是想将你从井中捞起来,让你身子免去水泡之苦。”
小心翼翼的将那水桶沉下去,一点点的挪动到那女尸的身下,将女尸横在木桶上,便开始往上提。
然而,我是错估了情况。我只想到平日打水并不辛苦,却忘记这次是人,并非是水。那尸体不知到底是泡了水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我只感觉沉得就像是一大块石头,即便是有个轱辘,我亦是感觉得到那股子往下坠着的分量。
只是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我也不可能再将尸体放下去,便只好咬着牙,一点点的搅动那轱辘,将女尸并着水桶一点点的往上挪。
周围仅剩下的宫人虽然见我吃力,不过却都是不敢上前来,反倒是一个劲的劝我道:“还是放下去罢。或者等女官大人来了再说。”
我气不打一处来,扭头喝道:“等什么?难道要让女官大人亲自来捞么?你们不帮忙也就罢了,别在一旁说风凉话!”
我承认我是气急了,全然未曾想过我这般会有什么结果。平日里的低调和隐忍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飞灰,半点踪迹也寻不着了。我只觉得——这宫里的人情味,真是太淡薄了,比一张纸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