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阳地处南国边陲,满眼翠绿,处处鸟语花香。每一个清晨醒来,蒋小溪睁着她朦胧的睡眼,看着明媚的阳光一点点地打在浓密的亚热带植物叶脉上,那一瞬间,她似乎觉着埋在她心头的那团阴霾也跟着一点点消散殆尽。
每天,她都温顺地跟着林梓洵他们四处游山玩水,温婉微笑,眉头舒展,似乎是天真烂漫不知人间烦忧的少年。何笑琳总是惊讶地盯着她,说她换了块水土像是变了个人。
蒋小溪只是抿嘴轻笑,愉快地反诘:“这样不好吗?”
是的,她很快乐。
林梓洵家所在的侗寨跨水而居,潺潺的流水声漫过耳际,像是纤纤玉手轻拨古筝,声波乍起时一样的旖ni,她把乔且行的手机号码设置成黑名单一瞬,似乎也屏蔽掉所有的烦恼,听着寨子里古老的水车呀呀作响,看着风雨桥上那个买芦笙的老人总是朝她温和地微笑,心也跟着旖ni起来。
程阳很暖,真的,就像是一个温暖的世外桃源。
何笑琳她们住在镇子上的招待所,男女分组,两人一个房间,轮到蒋小溪落单。林梓洵便劝她寄宿在他家中,既可以省掉住宿费,又可以体验侗寨的生活。蒋小溪笑了笑,怎么会不明白林梓洵的心思,可他嘴上没有说破,她也不好拒绝,由着林梓洵尽地主之宜。他的父母都是老实忠厚热情好客的侗族人,虽然家境并不宽裕,依旧把家里最好的东西给蒋小溪用,最舒服的卧房让给蒋小溪住。侗族人饮食上喜吃酸,“三天不吃酸,走路打倒蹿”,蒋小溪喜吃甜食,吃不太惯,夹菜时,不经意皱起眉头。林爸心细如发察觉到,背地里还还责怪林妈招待不周,弄得蒋小溪非常过意不去,邻居看的眼神更是让她哭笑不得。
有好几次,她感觉身边围坐的女人在小声讨论她,可她听不太懂当地方言,背地里跟林梓洵“抱怨”:“她们怎么老朝我笑?”
林梓洵一愣,含含糊糊笑道:“哦!侗寨人都这样,都这样。”
“不止是寨子里的人?连何笑琳她们也老朝我笑?你们在搞什么鬼?”
林梓洵笑嘻嘻地摸着后脑勺,“有吗?你肯定是多心了。”
“是吗?”蒋小溪皱着眉头,小声嘀咕道:“真烦人,难道你们的调研报告是研究我的笑?”
林梓洵背过身抿嘴偷笑,愣了回神,才挺直了后背,恢复到平常时的严肃冷清,道:“该吃饭去了。走,吃饭去。”
这天是农历的小年,蒋小溪刚在饭桌前坐下,手机就在裤兜里狂震不止,蒋夕春从海南打来的电话,蒋小溪拧了拧眉头,从凳子上跳起来时,“爸!”
“爸?”话筒里传来蒋夕春粗重的呼吸,仿佛是强压着怒火,“你还知道我是你爸?”
蒋小溪嘴角嗫嚅地牵动了一下,这次出门她并没有告诉家人去向,只在客厅的茶几上留了一张简单的便条说要参加学校组织的社会调研,心虚道:“我在程阳,爸。”
“干什么去?”蒋夕春语气稍稍缓和了些。
“学校组织的社会调研,我报了名。”
“你们学校的社会调研?我手上就攥着你们学校各个学院组织的社会调研小组的名单,怎么没看见有去程阳的?”
蒋夕春提高了几十分贝的吼声从话筒里传来出来,饭厅里顿时鸦雀无声,蒋小溪瞥了一眼饭桌前的林梓洵和他的家人,除了林妈假装漫不经心地吃着菜,其他眼睛都齐刷刷地盯着她。蒋小溪赧然地牵了牵嘴角,转过身,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小声道:“是清华组织的,爸。爸,您小点声,行不行?”
蒋夕春行伍出身,火气上来了,那听的进去别人劝,蒋小溪这么一说,他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清华组织的?清华组织的你跟着瞎掺和什么?高考你差两分进清华,怎么还不吸取教训好好念书?整天不着家,你就这么闲得无聊,啊?你妈妈说得对我真是把你惯坏了,”蒋夕春的把手上的一叠材料摔到办公桌上,“啪!”一声,站在他办公室刚要敲门的老张被吓得打了个哆嗦,蒋夕春怒意冲冲抬起头,跟老张做个手势,示意他进来,又接着训道:“你妈的电话你都不接了?念大学了?翅膀硬了?不服管了?是不是?”
“…….我…….”蒋小溪忍不住小声争辩起来,泪水顺着眼窝流了出来。
蒋夕春听到女儿的啜泣声,心软了下来,可话已经到了嘴边拦都拦不住,“我什么我?你还嫌这半年家里不够热闹是不是?”
蒋小溪诧然一愣,觉着自己哭的有些可笑,冷冷一笑道:“是她自作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爸,我尊敬您是长辈,可您不觉着自己说话太过分太蛮不讲理了吗?”
“我再过分也是你爸!”蒋夕春手掌啪地拍在办公桌上,手背上的青筋秘毕露,本来他刚给女儿拨通电话的时候,还想着要和颜悦色和蔼地跟她讲道理的,可他说一句蒋小溪顶他一句,话赶着话,越说越觉着胸闷喘不上气,心中的小火苗也变成了汹汹烈焰。老张看蒋夕春脸憋通红,急忙跑上前,好心想帮他松开领带脱掉大衣,却被蒋夕春粗暴地一把推开,“你说你跟那男的到底怎么回事?”
蒋小溪看着桥下潺潺流过的细流,轻轻笑了笑,“怎么回事,你不是派人查了吗?爸,您那么自信的一个人,怎么这次对自己调查结果不自信了呢?”她别过眼看着林梓洵瘦长背影倒影在水面上,“爸,您要是没别的事情,我要去吃饭了,同学还在等我。”
蒋夕春扯开领带,无力地倒在椅背上,看着办公桌上的材料,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爸!”蒋小溪轻唤了一声,“爸,你还在听吗?”
“等会陈昌奇会给你打电话,他是我的老战友,比我年长两岁,我让他接你到桂林,”蒋夕春的声音虚弱了下来,“我后天到。”
“爸!”蒋小溪尖叫一声,“我在程阳还有调研任务,谁说要去桂林了?”
“见了陈伯伯要有礼貌,嘴巴甜点,记得替爸爸问好!先说到这儿,我这来客人了。”蒋夕春挂掉电话,摸摸额头的汗珠,仿佛卸下千斤重担,他朝老张勉强笑着拱手道歉道:“抱歉抱歉,老张来来,坐坐,你电话里说的含含糊糊,我没听明白,医院的人到底怎么说?”
蒋小溪握着话筒听到那段哐当一声,垂头丧气地坐下来。一直躲在门后看着的林妈从屋里追了出来,看着蒋小溪无精打采的样子,一脸担心地问道:“跟爸爸闹矛盾了?”
蒋小溪沮丧地点点头,拽过林妈的手,“阿姨,我不能陪你过年了。”
林妈突然猛地抬起头,一脸震惊地问:“回去?回去哪里?家?小溪,是梓洵哪里做得不好,还是不喜欢这里?梓洵哪里做得不好,我这就骂他去。”
蒋小溪有些难为情地摇摇头说:“阿姨,不是您想那样。林梓洵他特别照顾我,我很感谢他,也很喜欢这里,我突然要回去是父母事情。”
林妈听到这话,耷拉下脑袋,神情沮丧地转过身,佝偻着背离开了。
蒋小溪挂掉电话后,就一直也没有看到林梓洵,直到傍晚晚霞漫天时,才看见他一手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手牵着邻居家刚三岁的小海站在门口,“明天带点特产回去,给叔叔阿姨还有小纯尝尝鲜。”
“可是这么多?”蒋小溪瞪大了眼睛,“都给我?”
林梓洵点点头,放下东西,沉默不语地站在窗帘前,看着蒋小溪收拾行李。
小海歪歪扭扭地走了过来,拽着蒋小溪的衣角,一脸忧郁地问:“姐姐真的不回来了吗?姐姐不喜欢这里吗”
蒋小溪放下手中叠好的衬衫,看着这个体弱多病的小男孩,莞尔笑道:“小海要乖,要按时吃药打针,知道吗?姐姐喜欢这里,一定会回来陪小海的,还要请大夫给小海看病呢!”
“我就知道,姐姐这么好,一定会回来陪小海的,”小海高兴地拍着小手掌,奶声奶气地笑道:“姐姐要是不回来,梓洵哥哥要打……”
林梓洵忽然捂住了小海的嘴巴,高高地抱起了他,挠着小海的胳肢窝,“走喽!哥哥带你出去玩。”
小海痒得厉害,在林梓洵的怀里大笑不止。
桂莲却一脸紧张地冲了进来,“梓洵,快放下小海!快放下!快放下!”
林梓洵慌里慌张地把小海放在床上,小海还格格地在笑,整张小脸却憋得通红,“这是怎么了?”
桂莲顾不上解释,手脚麻利解开小海的军绿色小褂子上的纽扣,慢慢地帮揉着小海胸口,小海的笑声弱了下来,安静地看着母亲桂莲,他的脸上红潮渐渐退了下去。桂莲抬起头,眼底尽湿,“大夫说,小海是先天性心脏衰竭,不能太激动,上个礼拜刚知道。”
“什么?”蒋小溪忽然觉着后背一阵沁凉袭来,相处不过短短十几天,她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可爱淳朴,目光里闪烁这忧郁的男孩。林妈跟她说小海身体虚弱,常年与药为伴,可这个善良的女人却没有忍心说出降临到小海头上这残忍命运。
林梓洵也是一脸震惊,“怎么会这样?怎么不给带他去医院?”
桂莲别过眼,轻轻笑了笑,“这个病需要很多钱的,梓洵啊,小溪她初来乍到不了解我们家的情况,你也忘了?别说是去医院说,就这样偶尔给小海做的好吃的买点药,他那酒鬼爸爸还骂骂咧咧,简直禽兽不如,我真是瞎了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