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乔且行找了蒋小溪整整一宿。他跟她求婚,却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喜上眉梢,她欲夺门而逃,只喊了一个简单的字,“不!”
“为什么?”乔且行绝望地抓住她的手腕,“我以为你会高兴。”
“我是高兴,可是阿行,我还是我,可你却已经不是你,你是一个父亲。”
“小溪,你知道的,那是场意外。”
“意外有时或许就是天意。”
“可是你是我的,小溪,你是我的,我心里也只有你。”
蒋小溪闭上了眼睛,摸着乔且行的胸膛,“我永远都是你的,可并不一定要zhan有,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相信柏拉图恋情吗?”
“柏拉图?”乔且行微微一笑,“小溪,你还小,你还不懂得享受性爱在情感中的美好。”
“不,性是罪恶。”蒋小溪突然厌恶地挥挥手,像是要驱赶走什么难缠的东西。
“乔且行吃惊地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难道你觉着刚在我们是在犯罪?”
“不,阿行,我把我最纯洁的自己给了你,我很幸福,也觉着圆满。可是我害怕后面的yu望和身体的纠缠。我有心结。”
“心结?”乔且行一脸错愕地扳过她的下巴,“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的妹妹小纯吗?那个智力低下,每天抱着数字牌还数不到一百的十五岁女孩,那个把‘姐姐’叫成‘脚脚’,发音磕磕巴巴,不能连贯连续说四个音节以上的女孩,那个睫毛像扇子一样长,皮肤像是白缎子一样光滑的女孩,她是个傻子,是个傻子,你知道吗?那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啊!你知道吗?”
“你在说什么呢?”乔且行愕然地揽过花容失色的蒋小溪,“你妹妹不是从小就这样吗?”
“你还爱我吗?”蒋小溪露出一丝不安地追问,“你爱我吗?”
乔且行摸着她的脑袋,“傻瓜,我不爱你的话,我怎么会抛下一切跟你回丹城?小溪,你这是怎么了?”
蒋小溪又憾然道:“你要是爱我,你就走吧!不然我会恨你的。”
乔且行斩钉截铁,“我不会跟她结婚的!”
“跟她没关系,走吧,阿行,我们分手吧!”蒋小溪的脑袋挨着枕头,泪一滴滴落在缎子面的枕头,“你别逼我,别逼我”。
“小溪!”乔且行吻着她的眼泪,声音充满了恳求,“我知道你委屈。我会对你负责的。”
蒋小溪脸色忽然凝重起来,“我是认真的,阿行,我们分开,不要再见面了。我不是个好姑娘。”
“你是准备要把我逼疯吗?”乔且行摇着她的肩膀,“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满意?”
“我们最相爱的时候分开,这不是很好吗?”
“你疯了!你是恨我,才故意这样折磨我吗?”
“恨你?”蒋小溪过了起来,忽然笑了,“你愿不愿意跟听我讲一个秘密?”
“我从来都没有跟别人说起过,因为这里面埋着我的罪恶,你有没有内心特别愧疚的人?有没有觉着内心像是藏着魔鬼,自己总是得不到救赎?我常常有这种感觉,它就像是压在我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我从来不敢讲给别人听,阿行,你要听吗?”
“我从小跟我外婆生活在丹城。住在这个院子里。小时候,我最羡慕的孩子是隔壁的安安,她有那么疼爱娇惯她的父母,而我没有。外婆对我很好,可那是不同的爱。我时常觉着孤单,缺少关注和在意。我记得五年级时我写过一篇作文中的话,‘我的孤独像浮在地上的影子,在黑暗中追逐着我的脚跟’,到现在我还觉着描写地特别精辟。我常常想如果六岁那年,我没有缠着外婆非要回北京省亲,后面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是否会越来越自卑内向?我们家又会是什么样子,我想一定比现在安适。我还记得,那年的九月,北京秋高气爽,天际蔚蓝。我像一只从大山走出来误打误撞进了城市里的小麻雀一样,见了那么多令我眼花缭乱的大厦。那段时间我的快乐才真的像是个孩子,我们一家人和乐融融,是我最美好的童年记忆。那时候,妈妈和外婆有说有笑,小纯也是漂亮聪明,爸爸虽然严厉寡笑,可有空就领着我四处游玩什么故宫长城玉渊潭怀柔,我几乎逛遍了北京城大大小小的名胜古迹。可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爸爸只有两个星期的探亲假假,很快又回了南方的部队。爸爸走后,家里的气氛就不对了,越来越凝重,我常听见外婆和妈妈在厨房里压低了声音吵架,而且崇礼叔叔再来我们家,外婆也不像过去那样笑脸相迎。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一如既往地很喜欢崇礼叔,他是我爸爸的司机,和爸爸一样强壮如牛,能把我高高的举起在院子里转圈逗得我哈哈大笑,他还会讲很多好听的故事。那时候,妈妈爱种玫瑰花,我常常看见他帮妈妈修剪枝叶施肥浇水。小纯出事的那天,崇礼叔叔又来帮妈妈修剪花圃盆栽。外婆站在窗前,看到他时,脸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外婆像是负气似的把睡着了小纯塞到我怀里,扔了遥控器,说隔壁邵奶奶约她去听戏,要我把小纯抱回婴儿床。我接过小纯时,她正在酣睡,长长的睫毛像是扇子一样,我估计小纯一时半会也醒不了,而心里又急着去找崇礼叔叔,听我他上次没有讲完的故事,所以等不及把小纯放在育婴车,就到花圃里找崇礼叔。可他竟不在,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我以为他和往常一样在客厅,客厅里有很多爸爸喜欢的盆栽植物,都是崇礼叔叔打理的。我抱着小纯,蹑手蹑脚去客厅,想吓唬他,可路过爸妈的卧室时竟听到奇怪的呻吟和急促的呼吸声。当时我就吓了一跳,以为是小偷,怀里的小纯被我一个哆嗦给弄醒了,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疑惑地皱着嘴巴,像是要哭。我怕她的哭声被妈妈发现,就用包裹她的毛巾捂住了她的嘴巴,继续趴在门缝里偷看,崇礼叔赤身裸体地骑在妈妈的身上,像野兽一样摇晃着身子,妈妈的手臂缠着崇礼叔叔的腰,满足地哼哼着。那时候,我才六岁,六岁的孩子知道什么,我以为崇礼叔叔在打妈妈。我手忙脚乱地把小溪放回婴儿床,撒开腿就去找外婆来救妈妈。邵奶奶家的保姆告诉我,外婆和邵奶奶去公园遛弯了,可我在公园里找了一个下午也没有看到外婆的影子。等到天色全黑下来的时候,我回到家,什么都变了。”
“怎么了?”
“还没进门,老远地就听到外婆和妈妈正在吵架。崇礼叔已经离开了,妈妈非但没有被打伤,反而哭天抹泪地骂外婆克子克夫,还差点害死了小纯,”蒋小溪说着说着泪水就涌了出来,“外婆曾有一个儿子刚出生没几个月出水痘死了,妈妈怎么能那么说,怎么能这样说。”
“我听到妈妈说小纯,我忽然想起了捂住她脸的那块毛巾,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我哆嗦着拽着外婆的袖子问她,‘小纯,小纯怎么了?’外婆痛苦地手掌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外婆说她不该去听戏,要是她不去听戏,小纯就不会差点窒息。妈妈在楼上歇斯底里喊我们滚,滚,都给我滚!我和外婆就真的滚了,而且直到外婆去世,再也没有回去。外婆到死都以为是自己害死小纯,从那时起,每次摸起大鼓就会流泪。外婆和妈妈之间的隔膜直到两年后才慢慢有些解开,偶尔打电话时能听到外婆笑声,可电话还是一如往常的短,通常是我写五行英文单词的时间。我知道妈妈恨外婆。可外婆没有错,是我,是我害了小纯,是害的外婆和妈妈母女反目成仇,外婆连死都不得安宁,都不能瞑目。阿行,我是个坏人,是不是?”
“你怎么这样想?”乔且行摸着她的脑袋,“你那时还是个孩子。”
“我一直自己会这样自责一辈子,可人总是要长大,能慢慢明白事。外婆去世后,妈妈把我接到了北京,我跟妈妈的关系慢慢地变好了,我不再那么怨恨她把我孤零零地抛在丹城,也不再计较外婆生病时她不去看她。又过了一年,我在自己的内裤上看到殷红的血液,生理卫生课上第一次听到了‘性’这个字,才明白六岁那年我看到的那幕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和妈妈的关系到了前所未有的谷底,我用弹弓偷偷打过崇礼叔的后脑勺,看着他脑袋血红的窟窿心里充满了快意,还假装不小心泼了他一脸滚烫的面汤,到现在他脸上还有一个烫伤的疤痕。我把对小纯的愧疚转嫁到对妈妈的怨恨上,恨她对爸爸的不忠和背叛,恨她的红杏出墙,恨她一个漂亮优雅的大学中文教授竟是那样耐不住寂寞的女人。若小纯出事那天,她不和别的男人在床上风liu快活,我也不会在慌乱捂住小纯的嘴巴,让我一辈子不敢面对小纯,都是因为她,因为她。性是有罪的,yu望就是罪啊……”蒋小溪抱着膝盖嘤嘤地哭了起来。
“那时候,我常常给爸爸打电话,讨他开心。爸爸太不容易了,为了这个家累的胃出血,却不知道他自以为坚固的后院早就已经失火。你知道吗?还有小纯等她长大了该怎么样面对这个世界?她现在只有四五岁孩子的智商,每一次听到她结结巴巴地叫我‘脚脚’,我就觉着有人拿刀子剜了我的心口,疼啊,我们这个家看起来风风光光,爸爸位高权重,受人尊重,妈妈知识渊博,优雅高贵,可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家不像家了。我怎么就非要那么好奇,妈妈和别的男人偷情就那么好看吗?”
“所以,你要在结婚前给我?也因为这个才让我走?”乔且行问:“小溪,你怎么这么傻?”
“我是傻,我受不了,我不想再有下一个小纯。都说‘自作孽不可活’我想,如果妈妈知道小纯遭此不幸是她的女儿在看她和别男人偷情,失手误伤的,她一定恨不得掐死自己!”
“可我们不一样,不是在偷情。我们不同,我们相爱,且都是单身,并没有违背道德,也没有什么所谓的背叛。”
“可是,你是已经是一个父亲了?”
“那是个意外!意外啊!意外,你明白吗?”
“意外?小纯的事情道难道就不是意外吗?谁来为小纯的一辈子埋单?她那么漂亮,像个洋娃娃,却是个傻子,她这一生要受多少屈辱和痛苦,她又该怎么办?”
“那不是你的错!”
“那不全是我的错。可那是因为背叛,因为罪恶的yu望。你走!阿行,你走!你走,好不好?我把最美好的自己给了你,我们在最相爱的时候分开,给彼此留下最美好的回忆,不要后面罪恶的yu望毁了别人,毁了还未出生的宝贝,不好吗?我是你的,永远都是。”
“可你是我的,你那么纯洁,我……”
“我会心里记挂着。从而行人甲行人乙,不再联系。”
“小溪,你别这样偏执好不好?等你再大一些,你会明白的,有些事情是注定的,即使你六岁的时候小纯不发生那件事,也许会发生在你八岁时,九岁时,十岁时。况且,你又怎么知道小纯一定会不幸福吗?你无法进入她的世界,你用你的世界的标准衡量她的幸福。这个世界,聪明人太多,生在这个粗暴的年代里,不那么聪明或许是她的福气。小溪……别哭,别哭,什么都会过去,什么都会过去,我们一起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