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创新总想找个机会同母亲好好谈谈她上大学的事,因为以前同母亲谈话中每次提到此事母亲总是挺犯愁挺为难似的,而今情况发生了转折性的变化,罐头厂的生产有了稳定可靠的保证,生活也得到了大幅度提高,母亲的思想也应该有所变化了。今天晚上,她感到母亲和臭五先生都挺高兴,竟都喝起了干红葡萄酒,于是尤创新便在举起酒杯时说:“妈,这一杯你应该祝福我早日去上大学,赶上尤本宅的课程,将来好拿回来个大学毕业文凭。”
母亲王格华一提起女儿去上大学的事就兴致索然了,便收敛了笑容,批评道:“老是没忘了上大学,不上大学不也照样吃饭,我不是也没上过学,我总觉得学校里教的那些东西有不少是没有用的。”
尤创新道:“妈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事实上在学校里学的知识本身不一定都能在实际生活中用得着,但是,通过学习这些知识的过程,起到一个开发学生思维能力的作用,当学生的思维能力得到了开发以后,它将来遇到一些新的实际问题或困难,就有了自我学习、自我思考、自我开发、自我创造的能力。”
母亲斜了一眼女儿,嗔怪地说:“你要真去上了大学,我在家怎么办?依靠谁?”
女儿扑哧一声笑了,“依靠五叔呗!你也不能总把我留在家里呀!”
母亲仍固执地说:“你就是光为了你自己不去上学心里总难受,就像吃了亏似的!”
女儿生气了,辩驳道:“我要光为了自己,早就到青岛机电学院去了,那时候你人事不知,尤本宅他妈和尤寻租他妈都劝我去上学,她们愿意伺候你,可是我不放心,才让尤本宅替我去。”
臭五先生这回可找到插言的机会了,他一本正经地证实道:“对!是这么回事,创新这孩子是够孝顺了,不治好你的病,她绝不肯走,还特意去找我来。”
母亲见女儿的眼圈里满是泪水,委屈得要哭了,便慢条斯理地说起了大道理:“谁家的妈不希望自个家孩子成才?我和你爸都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才,咱们认真分析分析,你去半截上大学,一则自己跟不上,还可能累病了,二则又把尤本宅给耽误了;甚至还可能两个人都白费劲了,都不够材料,即便得了个一纸文凭又能干得了什么正经八百的工作?”
臭五先生又插言道:“这种危险确实是存在着可能性,不能掉以轻心。”
母亲又继续说道:“王安石有句名言:人之才,成于专,而毁于杂。你看看你自己这两年搞的都是企业管理和经营开发,把野狼沟搞得热火朝天,应该说是很有成绩的!实践证明,你对经营和管理还是有点才能和经验的。如果你扔下这个半成品,再到青岛机电学院去学电,这又是一个很特殊的专业,它与经营管理大相径庭,这就不是专,而是杂!”
臭五先生又乘机插言道:“如果不上大学,顺着经营管理这条道走下去,你有可能成为一个社会公认的经营管理专家,这就是人之才成于专。如果你上了大学,去拿机电专业的毕业文凭都困难,别说是当电气专家了,而经营管理这边又半途而废了,这就是人之才毁于杂。”
尤创新疑惑地问道:“那么说,你们俩都不同意我去上大学了!”
母亲继续讲她的大道理:“你听我说,别急!你爹尤铁山原来让你去青岛学电,目的是回到野狼沟,改变穷山沟的面貌,也来个电气化。如果你和尤本宅两个人都学成个半瓶醋,回来谁也拿不起来电气化的任务,那你爹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啊!”
臭五先生又插言替王格华做注解:“也就是说,你不上大学,可能会收到一举两得的效果,既成就了你自己,又成全了尤本宅,何乐不为呢?”
尤创新一想也确实很有道理,不禁转嗔为喜地笑道:“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看起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这时才明白,母亲对罐头厂的事总爱袖手旁观,不是她懒,更不是她无能,而是给女儿一个锻炼办事能力的机会,好让她成长为一个既能管理又能经营的企业家。
寒意料峭的春风终于给山坡上吹出一片新绿,狼洞里的交通越来越忙,有时甚至还有点紧张,需要设个交通警察来指挥过往的马车和行人,以及仲裁他们之间的交通事故纠纷。野狼沟出入口边的桃筐和桃篓越来越少了,而运进洞里的房屋建筑材料,包括水泥、砖头和钢筋,以及塑料门窗和管材,成了新的洞内旅客。这些重物盘踞在六十度的斜坡下边,排成四面八方的长队等待向上搬运,它们可不像五十斤的桃子筐那么听话,原先是两个人往上拉,现在根本不可能拉动了!换成四个人也还是拉不快,人员再加多就互相妨碍了,降低了工作效率。
尤创新看到他们都累得汗流满面,有的竟然脱去了上衣,赤膊上阵,便说道:“咱们不能盲干,要巧干,不能白费力气!你们看,我们的力气都消耗到哪儿去了?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帮咱们搞点技术改革,在没有想好办法以前先不干了,停工。”然后,她又告诉技术员尤寻财,“你得作个记录,都是谁提的什么技术改革方案,要同工资挂勾,至少到年终要发资金。”
群策群立的结果是要把六十度的斜坡改造成三十度以下,这个工程不仅土石方数量大,而且洞内容积空间有限,前边是水,有的地方还很深,需要将斜坡延长成弯道。
经过一个月的奋战,洞内的缓坡道路终于建成,可以将马车一直走出洞口,作到马不停蹄。到立夏时节,李工图纸上的建筑材料已经运输到位,铁塔立起,地基打好,四层小楼开始拔地而起。
自从尤创新把自己离婚没成的消息告诉了尤建公以后,他却不见面了,这使尤创新心中很是奇怪,而尤寻租的弟弟尤寻财则追得甚紧,几乎每次单独见面时都要说:“嫂子,快跟我结婚吧!我爱你爱得睡不着觉,快得神经病了。”
当李工设计的四座小别墅在翠湖南岸错落有致地耸立起来以后,尤建公却不请自来,他站到北岸的高坡上足足观察了半个多小时,他聚精会神地看,专心致志地想,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早已站着一个人,在细致入微地观察着他,尤创新那张冷峻的长瓜子脸终于忍俊不禁地笑了:“你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值得这么认真的观察?”
尤建公像吓了一跳似的说:“哟!是你,哎呀,我是半路出家搞建筑,不认真就得认输!现在我们史老板出国了,把这个乱摊子交给我了,年底回来得叫我交出一百五十万给他。你可以算算,地皮费一百二十万,人工材料成本得一百万,这二十亩地的房子必须卖出二百五十万以上,我才有利润,否则,我就赔了。”
尤创新疑惑地说:“不是说,你们公司把自己有始未终的活都包给科尔斯特公司了吗?”
“噢?你也听到这个消息了?”
“是啊,这个科尔斯特公司到底在哪?是哪国的?真神秘!”
“我告诉你吧!现在是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了,也不用再保密了,科尔斯特公司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是你?你是科尔斯特公司?”
“对!正是本人,是我设计了科尔斯特公司!你想想,咱们野狼沟连饭都吃不上,像花果山上的猴子一样,成天拿桃子充饥,谁肯贷款给你修狼洞?所以,你在医院住病房那阵,给我个任务要设计个开发狼洞的方案,这个方案就是外国有个科尔斯特公司要开发狼洞,我还编了歌,画了画,花钱雇了个科尔斯特乐队来到处宣传,造舆论,我还动员史会心老板来野狼沟买地皮,目的都是为了资金,为了炒地皮,否则,野狼沟地皮还怕卖不过北沟村那块荒山坡。”
尤创新全神贯注地倾听着,鸡啄米式的频频点头,恍然大悟道:“真是巧借资修狼洞!这个计策让史老板和吴老板都上当了,你是个大骗子,将来他们会上法庭告你的状!你连我都信不着,对我还保密!”
尤建公笑道:“对不起,秘密只有一个人知道那才是绝对的秘密,一旦有另外一个知道就不保险了!我再告诉你个秘密,史老板出国的目的不光是旅游,也是为了坐山观虎斗,看我和李工,谁能斗过谁!李工为吴老板的二十亩地皮设计商品房,我给史老板的二十亩地皮设计商品房,隔湖相望,看谁能卖过谁!”
尤创新觉得自己的心上人太沉醉于工作业务了,好像根本不关心自己的婚姻大事,不禁有些懊恼,便急不可待地责问道:“告诉你,我要同尤寻租离婚了,你可到好,不着面了,你到底想不想跟我结婚了?”
“哎呀!你想想,你离了个美男子,却找个丑八怪,那不叫人家笑掉了大牙吗?”尤建公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尤创新经他这一点拨,看着他那个眉目不清缩脖端腔的大脑袋,气哼哼地说:“我愿意!有钱难买愿意,谁管得着?自己认为对的事儿,就应该义无反顾,别那么前怕狼后怕虎的,活得也太累了!”
尤建公红着脸,赶紧解释道:“我是想等个机会,不能太急,时间会洗掉人们的成见!你没离成婚,我还觉得压力小点!”
这时狼洞出入口处传来喊叫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尤创新转头一看,从洞口涌出几辆马车,第一辆车满载着些水泥纸袋,便冲口问道:“水泥,是不是你们要动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