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庙大殿中大部分的人都已经睡着了,偶尔有一两个没有睡着的也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今天的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甚至颠覆了一直以来的信仰,从坐享人间繁华突然落入了进退为难的境地。然而,极渊的法度也在这一刻分崩离析,情感的枷锁和束缚也消失无形,晦暗的人生终于又有了光鲜的色彩,这一刻,所有人又重新活了过来。
真梧已经睡着了,长而密的睫毛在柔和的光照下投下一层密实的阴影,不时的翕动,更像一只展翅的蝴蝶。誓追望着自己最亲的人,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和,阿里,阿里,如果你还活着,就快些回来吧——
哐当!一声清脆的玉器落地的声音在静默的圣庙之中尤其刺耳,仿佛撕裂黑夜的夜枭,导入每一个敏感的神经。
华灼已经握紧了腰间的机簧,只消一个轻旋,盘于腰间的软剑便要应声而起。他的位置在最靠近正门的地方,若是对方有威胁,他便要在对方未做出反应之前将其一招击毙。
“是什么人?”郭木木被华灼护在了身后,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门口,那里已经月华如水,冷艳而孤寂,她的声音虽小,却足以让凝神静气的众人听得分明。
然而,没有人回答,继那声清脆的玉器撞击声之后,殿外便就陷入了沉默。就当所有人都疑惑不解之间,一连串拖沓的脚步声又随之响了起来,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的向着圣庙而来。
华灼已经将软剑提出握在了手中,这样的平静让他更感紧张。他的视力一向敏锐,此刻正一动不动的盯着门外。终于,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那是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却因为逆着光的原因而看不清容颜。可是她的衣衫破碎,衣角之上沾染着深色的液体,长发散乱,步履蹒跚。
众人还在不明所以之间,誓追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他已经认出了来人,她是周里!
“阿里!”真梧控制住了想要追出去的脚步,现在开始,他要退出他们之间,现在开始,阿里也不再需要他的照顾。
周里的青色袍服之上尽是大大小小的刀痕,血已经凝固了,在青色之上绘制出一幅诡异的图像。誓追几乎看不见周里的脸,遍布的血污之中只剩下一双晶亮的眸子。周里转头望了眼已经迫至身边的誓追,一直强撑的意识都开始模糊起来,伤口又重新疼痛起来,几乎要撕裂她的意志。她突然觉得好累,好想要睡一觉。
望着周里越来越模糊的眼神,誓追的心猛烈的抽痛起来,他伸出手想要扶住周里,周里却突然失去了支撑般的向后倒去。
“阿里——”誓追扶住阿里的腰,稳住她的身形,突然一咬牙将她抱了起来,他知道阿里很瘦,却从来不知道原来她这么的瘦,孱弱的仿佛他一用劲就能捏断她的细腰。
阿里的神智已经渐近崩溃之间,却突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强挣了眼看着抱住自己的人,这一次,居然是他!
阿里的嘴角浮起一丝恍惚的笑容,声音沙哑:“我刺伤了罗孚国王——羽儿——尽忠了——我——好痛。”最后落入阿里眼中的是誓追高高皱起的眉头,她看见郭木木向她跑来,她看见圣主的嘴翕张,可是她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全身都好痛——
“阿里?阿里!”阿里的眼终于阖上了,然而她的嘴角却仍然倔强的向上扬起,誓追的眼泪决堤,仰天长啸也唤不回怀中女子的一次回眸。
为什么会这样,他一直都相信阿里会好好的活着,比任何人都活的坚强而灿烂,所以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会担心,不会牵挂。可是他却忘了,阿里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也会病,也会死,也会永远的离开他——
这是惩罚么,惩罚他的健忘,惩罚他的过分自信,要他在最后的关头终于尝到什么叫做肝肠寸断,什么叫做肝胆俱裂,什么叫追悔莫及!而这一次尝试,势必要将他完全毁灭。
他是一个无情而冷漠的人,而她是一个骄傲而爽直的人,他们从不曾向对方袒露过自己的感受。即使是最严酷的训练,他也不会问她疼不疼累不累,而她也从来不曾告诉过他她的疼痛和疲惫。
那一句好痛,已经是阿里对他的唯一一次袒露,也是阿里最后一次的表白,她心中有他,她认为他是她的依靠,所以她最后在他的怀中长眠,告诉他一句她很痛。
阿里的青鸟羽儿已经同阿里一起消亡了,尽忠了,既说的是羽儿也说得是阿里,她的心怀国家,所以她可以成为最好的女将军,成为司战祭司最得意的学生,成为誓追的阿里——
誓追跪了下来,就在圣庙的门口,抱着满身血污的女子,谁来扶他都不肯起来,谁来劝他都不肯说话,他就那么深沉的望着怀中的女子,仿佛那是他整个世界——
无色的视线不期然间撞见了泽方的,她突然有些感叹,极渊多少人,都要在这种无谓的错过中悔恨余生。她又很庆幸,她与泽方终是解开了各自心中的结,从此,她爱他,他爱她,却与对方无关。
赫连斜阳的身体被柔和的结界所包围,魂灵已经随着入眠而游离物外。可令她奇怪的是,她却无法像上次一样日行万里,她做了十分努力,却仍旧只在这碧落泉边徘徊。
她想到要回圣庙一探究竟,却没有料到,回首之间,原本那座纯白而庄严的圣庙居然凭空消失了,那片圣庙坐落的地方居然杂草丛生,荒芜一片,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从赫连斜阳心中升起。
“海天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锺情怕到相思路。盼长堤,草尽红心。动愁吟,碧落黄泉,两处难寻。”
…………
“是谁在说话。”赫连斜阳的耳中尽是优柔的声音,低低的萦回环绕,将她的心莫名的牵扯起来,而这声音渐大,却不再是一个人的声音,仿佛是一个男子为自己心爱的女子许诺终身,又仿佛是一个女子在诉尽自己的衷肠,“你们是谁?”
没有人回答,赫连斜阳的心被这些哀伤的诗词填的满满当当,那声音也愈发缥缈起来,碧落泉的水荡起了碧波,似乎和着那优柔的声音而颤抖起来。
“我是年华。”一个声音自斜阳的背后响起,阴冷的不带半点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