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子,醒醒——”
在一片意识朦胧之中,海潮风隐约感觉得到有人在轻轻的推搡着自己。眼前虚无的黑暗之中渐渐有一丝光亮投射进来,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接着他看见的便是一张细致小巧却透着惊喜光芒的脸颊。
“醒了醒了,公子醒了——”从把海潮风捞上来,齐耶娜就一直守着照顾他,此时见海潮风睁开了眼睛,不禁喜由心生,急忙向着房间里其他的人招呼。
一旁的巫四等人听见齐耶娜的声音也纷纷凑上前来,巫四一向沉稳的性子此时也有些按捺不住,声音之中惊喜不甚:“公子,你醒了,也就是公子才能醒的如此快。快,取杯水来,给公子润润喉——”
海潮风张嘴想说些什么,可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接过其中一位掌事递过来的一小杯水,默默的喝了下去,干涸的双唇终于得到了一些缓解。
海潮风毕竟是整个船队的核心和精神力量,当他晕倒的时候,众人的心中不禁打鼓,此刻见海潮风已经转醒,都喜不自胜,暂时忘却了刚刚那幕生离死别。
“公子,再躺下休息一会儿吧,这北海之水极寒,你又连着几日没有休息才晕过去的,现在不如——”齐耶娜守在海潮风的床边小声的建议道。
“不必。”海潮风出声打断了齐耶娜的话,在众人的惊诧之中下了床,语气急速的吩咐道:“巫四,立刻派人汲取淡水。”
此话一出,海潮风再不做停留,忽略掉众人不一的神情,径直出了舱门向甲板走去。刚刚在水里的时候,他已然注意到了那股清冽的淡水,正好是斜阳落水的地方!
方才还乱成一团的甲板已经在船工的打理下恢复如常,众人离开甲板各自散去了,只留下无色和泽方还站在原地。无色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最开始的震惊,绝望,担忧已经渐渐消散,最后化作一声低低的叹息。泽方则一直关注着女子的变化,却始终保持沉默。
海潮风早在刚出了舱房的时候就远远看见两个比邻的身影,还站在原来的地方,丝毫没有移动,男子不由得剑眉微敛。却丝毫不做停留的来到两人身边,硬声吩咐道:“巫四,拨十个耐受的住寒气的人下水,沿着这条水道取水。”海潮风的手赫然指向赫连斜阳落水的地方,那只手有些微的颤抖然后一切如常,却没有逃离过无色看似淡漠的双眼。
“剩下的再拨出几个人负责将取来的水运送上船,然后再升上几盆炭火。”海潮风吩咐完,便站在原地看着一众手下惊喜与忧虑交加的忙活起来,微蹙着眉头便再也不说话。
“这些水?”无色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是一些淡水,前次到达极渊的时候——发现的。”海潮风说话的时候眼睛却一直不转的看向那个已经归附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水面,内心却翻腾不已——
“恩——”得到求证一般,无色有些了然的点了点头。
半晌,甲板上都是船工忙碌的身影和发现淡水后惊喜的声音,但三个人却谁都没有再开口。
“起风了,进去吧,你刚醒过来,小心伤寒。”许久,无色才想起了什么似的交代了一句,就要返回到舱房里边。
“恩……这艘船不会返航——”无色的脚步在听见海潮风的声音的时候便似乎被钉住似的,愣在原地:“什么?”
“我一定要去极渊,帮她看看极渊——”天知道云淡风轻的声音中饱含了多少感情和隐忍。
无色一直都知道海潮风是一个执着的人,却不知道他原来是这么执着的一个人,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刚刚返航的想法那么无耻,她怎么能留下她一个人在极渊啊——
无色淡然的一笑,风轻云淡,却风华绝代:“好啊,去看看,也许,会有什么样的惊喜呢——”
海潮风再不搭话,只默默望着那片亘古伫立飞鸟不过的冰壁陷入了沉思,手却紧紧的握着船舷的栏杆,森白的骨节突兀——
原来如此!泽方勾着嘴角无声的轻笑,两个冰山一样冷漠的人却在真正看见冰山的时候突然笑了,笑的清淡无比却都风华无绝。
纯白的神庙沐浴在辉煌的阳光下,神圣不可侵犯,仿佛亘古的不变神的笑脸,俯瞰众生之中带着悲悯的色彩——
天空也是永恒的湛蓝,丝毫不见片刻前那聚散不定的阴郁的红云,祭祀结束,巫神请离,向神祗传递来自人间最卑微的祝祷——阳光重新俯照这片寂寞的大陆。
“愿我神怜悯,愿我神怜悯——”连绵起伏的祝颂声,伴随着迎风摆动的杏色植物,连绵起伏,延蔓不绝。
仔细看去,会发现那密密生长着的植物,竟不是开出的杏色花朵,而是通体杏色的不知名植物,与人小腿齐高的嫩茎上却生长着倒挂的钩刺,一支支嗜血却又美丽不可方物——
诡异的植物靡靡的繁绕,整整围成一个圆圈,虚抱着中间一池碧绿的泉水,泉水倒映着晴朗的天空,奇怪的是,明朗的艳阳却丝毫没有光线折射到这池平静的泉水之中,就仿佛,是一颗永远沐浴不到阳光的阴暗的心,让人见而绝望顿生——
然而,此时深跪在繁绕植物外围的密密匝匝的人群,却没有一个人敢抬眼望向这池幽暗的泉水,只敢用最虔诚的心,匍匐在地上,向着深不见底的碧落泉顶礼膜拜,低语祝颂,祈求神祗最后的怜悯——
在靡靡的植物之中,赫然有一方青玉垒成的方形石台伫立,四只脚上各自立着一尊神秘冰冷的灵兽的石像,灵兽的眼中镶嵌着幽蓝的宝石,宝石中不时闪现过灵动的光泽,仿佛,远古神兽的灵魂在搅动。
石台中央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年轻男子,手持法杖,双手合十,举过眉心,嘴角开阖,低低的在念着什么。随着这场祭祀的进行,男子的神色退下了一贯的冷漠,带上了一些可以称之为惊恐的神色——
偌大而空旷的青玉石台上,左右两边各自跪着一名白衣侍女,神情严肃而恭敬,丝毫没有察觉到长久跪着的膝下传来的酥麻。
再往后,便是一个身着杏色长袍的雍容女子,长袍上星星点点的缀着一些星辰的图案,每个星辰又由极其珍贵的深海明珠装点,袖口下摆都细细的爬满着金丝绣成的繁复的花纹,美丽中隐隐夹带着奢侈。女子不过三十年华,容颜却是惊人的闲韧美丽,有种风华沉淀下来的霸主气质——
只是女子此时的烟眉微微蹙拢,不见了一贯的威武仪态,而是带上几分焦虑和担忧——
青玉石台一共十阶,从台上深深蔓延到花丛之中,而其中九级的每一级此时都站着一个身着与主持祭祀男子一样的白袍的人,细看之下会发现,九人各自都抬手在胸前结成了一个奇异的手势,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一抹与众人反差极大的鲜红色出现在第十级台阶上,也是一名三十年华的女子,不施粉黛,却容貌绝代,艳丽妖娆。此时红唇上钩,却不是其他人一样恭敬忧虑的神色,深深的眸子中带着一抹讥诮的嘲讽——
许久许久,久到跪在青玉石台下的城民已经双腿麻木的时候,台上主持祭祀的男子才收了手中法杖,递于上前来的一名侍女。快走到杏衣女子的身前,单膝跪下,一只手虚搭在自己肩上,开口说话的时候语带惶恐:“苍耳无能,请主赐予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