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的草地散发着一种青涩中带有霉湿的氤氲之气,初春的夜晚寒风刺骨,走在空旷的草地上,雅公主感到一股透心的冰凉,湿润的草地水份满溢,每踩一脚下去,都有水份被挤压出来,鞋子踩在其中有种如履薄冰的寒湿感觉,但因为心中那股怒气,雅公主没有多想,顾不得自己病后身子弱,就一直往亮着火光的马场奔走过去。
走到马场时,雅公主的鞋子已经湿透了,她的脚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开始麻木了,身子冻得直打哆嗦,脸色发白,连嘴唇都变紫了。
刚走到门口,黑暗中突然闪出两个彪形大汉,拦住雅公主,不让她进入,跟在后面的老婆婆喝住他们:“这位姑娘是主人的贵宾,你们还不赶快去禀告主人?”其中一个大汉疑惑地看看雅公主,然后向里面的一排亮着火光的木屋走去,雅公主看见他在其中的一间木屋的门前停下,但并没有进去,只在门口恭敬地垂首站立着,低声禀告着什么,雅公主想:这位主人的派头真是不小,这里的规矩还挺多的呢?
过了一会儿,大汉走回来对着雅公主弯腰行礼说:“姑娘,我家主人有请!”
老婆婆连忙扶着雅公主走过去,老婆婆把木屋的门打开,请雅公主进去,然后把门关上,自己就在门外等候着。
雅公主刚才是气昏了,所以才会有如此冲动的行为的,现在进入到屋里,被屋里暖暖的热气围绕着,冰冷的全身得到解冻,那热气把她熏得有些头脑发胀,但双脚却依然冰冷,全身冷热不均,让她感觉很不舒服!要不是死撑着,她早就昏倒了,之前那种兴师问罪的怒气,一路上已经消磨了不少,及至现在直接面对,反而觉得自己理亏词穷,人家一片好心救你,见与不见自有人家的道理,你一个女儿家这样强迫着人家见你,真是不知所谓,有失家教、礼数!想到这些,雅公主低下头不好意思抬头直视屋里的人了。虽然一直低着头,但雅公主感觉到屋里有好些人,这更让她害羞死了!唉!要被父王知道我姬雅堂堂一国公主竟然如此不顾廉耻,硬闯到人家屋里要见一个男人,就算不把雅儿杀了,也会命人掌刮雅儿的!
正当雅公主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了,“姑娘如此急于面见,所为何事呢?”
雅公主一听:哎!不对!这声音怎么跟之前自己听过的声音不相同呢?雅公主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她看到发话的是坐在中间床榻上的一个中年人,他中等身材,骨格清瘦,人长得斯斯文文的,这跟她朦胧中看到的背影相去甚远,雅公主知道那个人又不肯露面了!但她知道她要找的人一定就在这群人中,这样一想,她反而镇定下来了!雅公主向中年人行了个礼说:“小女子承蒙恩公相救,不胜感激!连日来请求一见,以答谢救命之恩,可惜恩公事务繁忙,小女子身份低微,不得一见,但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大恩呢?不当面拜谢,小女子惶恐不已!”
雅公主说完就要行跪拜大礼,那个中年人连忙走向前,扶起雅公主,不让她行跪拜大礼,“姑娘,跪拜大礼只能向天向地向父母!遇人危难,出手相救,乃人之常情!姑娘无需行此大礼!在下受之有愧!”
雅公主心中偷笑:哼!本公主只是想试探你一下而已!谅你这个冒牌货也不敢领受本公主如此大的礼拜!
雅公主假惺惺地说:“既然恩公不肯受小女子跪拜道谢,那小女子就弹奏一曲,以表谢意吧!”
“在下愿意洗耳恭听!”
中年人坐回原位,坐在下面的一位年青些的男人,起来帮忙摆好桌椅,好让雅公主摆放凤凰琴。
雅公主向众人行礼说:“小女子琴艺不精,恐有污雅听!希望各位见谅!”
坐在中年人左下首的一位老人笑着说:“姑娘这琴木色黝黑发亮,清幽香气扑面而来,真是难得一见的好琴啊!这琴木不知是否就是传说中的凤凰木呢?”
雅公主微笑着点头说:“老人家果然好眼光!这正是凤凰古木。”
“姑娘能否让老身欣赏一下呢?”
雅公主站到一边,“老人家请随便看!”
老人过来仔细观看、抚摸此琴,“此琴木质细腻,纹采排列均匀细致,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凤凰古木啊!”老人用手撩拨了一下琴弦,七弦琴发出清澈悠长的音色,其余音在木屋中袅绕不绝,“好琴!真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好琴啊!此琴不仅用料绝好!做工更是精细,而音色之优美更是世间罕有!如此宝琴,姑娘是从何得来呢?”
“这……”雅公主一时语塞,她曾说自己是马官家的奴婢,凭自己的身份,怎么可能拥有这绝世好琴呢?她灵机一动就撒谎说“是……是我家主人命人特做的。小女子这次出门,就是要取这琴。”
“可是据老夫所知,晋国并没有做琴的好工匠,当今世上能做出此琴者,只有一两个绝世高人,寻这千年古木,找那绝世琴匠,这花费似乎并不是一个小小马官所能够负担得起的。”
“我……我家主人就是有钱!他的钱多得可以买下你们的牧场呢?他怎么得到这琴的,我一个小小女婢怎么知道呢?”雅公主恼羞成怒,看到说不通人家,就干脆来个蛮不讲理,乱推一通,死活不认,看你能耐我如何?
老人一听就知道雅公主是在胡乱推搪,乱说一通的,他看了一眼坐在最下首位的那个男子,笑一笑,不再分辨了,做了个请雅公主弹奏的动作,就坐回原处微笑着看着她。这样一来,雅公主反而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在他们面前就好像一个孩子在撒野一样。
为了掩饰尴尬的表情,雅公主施礼就座,然后低头静心细想,想到自己连日来所遭逢的种种苦难,不禁悲从中来,离开亲人的苦、一路奔走的累、病倒路旁的凄、梦见母亲的乐、被人关爱的喜、不得相见的愁、难再寻觅的忧……一时间百感交集,情难自控,思量之下就按照当日送别重耳公子时弹奏的别离调重弹一遍,而歌词就稍稍改了一下:
凤凰新琴,绕梁音。
不输牧场,细细吟。
寒风瑟瑟,夜无息。
春草绿绿,歌声碎。
遥念白马识归途,风雨正飘摇。
咫尺天涯不相通,露重湿长空。
木阑干,灰布衫,细语暖融融。
心相通,情意浓,再见梦魂中。
琴音悠长清幽,绕梁不绝,曲调、歌词皆凄婉动人,坐中各人无不黯然神伤,低首无言!一曲奏完,雅公主早已泪落满襟,不禁抚琴低泣……
“有缘千里能相聚,无缘对面不相逢。姑娘,也许将来我们大家还会有再见之日呢?”老人忍不住相劝了。
雅公主抹去泪水,站起来向众人深深施礼,“小女子冒昧打搅了!有污雅听!还望各位见谅!今日别过,不知何日再见!望各位多自珍重,小女子自会每日祈求上天保佑恩公:万福无疆!”
众人纷纷起来还礼。
雅公主发现坐在最下首位的那个身材魁梧,满面胡须的男子始终坐着不动,一直没有说过半句话,他低头不语,神色黯然,似乎若有所思,但雅公主却觉得他的身上有一股与众不同的尊贵与霸道相合之气,雅公主非但没有被那股霸气所威胁到,反而有种熟悉、亲近的感觉。
雅公主心念一动,看他那宽阔的肩膀,好像和自己朦胧中所见的背影相似,但他又不肯承认,该怎么办呢?
雅公主抱起七弦琴,转身步出屋门,在门外恭候的老婆婆马上过来扶着她,刚走了几步,雅公主身子一软,就昏倒在老婆婆的怀里了,吓得老婆婆马上大声喊叫。
这时屋里立刻冲出一个身材魁梧的人,一把扶住了雅公主,把她抱起来,飞快走回屋里。
雅公主一靠到他的肩膀,那份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她知道,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