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纳从怀里掏出一块已经很残旧的,暗红的布,丢到箕疾的脸上,“你还记得这条头巾吗?”
箕疾茫然地看着头巾飘落到地上,他真的不记得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头巾了,这三十多年来,女人用的东西他从来没有留意过,女人对他来说,跟吃饭睡觉一样,只是本能的需要而已。
“没有印象是吗?”阿纳的语气里充满了失落,她像自言自语地继续说着:“是啊!女人对你来说算是什么呢?什么都不是,你的眼里只有你的山寨,和你的不弃,可是这条红头巾却是我生命的全部了。”阿纳走过去,神情落寞地捡起那条由于年久月深而很难想象出它原本颜色的头巾,她郑重地把头巾捧起,放在胸前,扬起头望着窗外射进来的晨光,陶醉在自己的回忆中,“十九年前的秋天,我爹因为那年收成不好,欠了东庄庄主的田租,那庄主便逼着我爹把我嫁给他当小妾,我爹迫于无奈,只好把我送上花轿了,那天我娘把她当年嫁给我爹时盖的红头巾盖在了我的头上,哭着把我送出了门,当花轿途经崇山地带时,你们就把我抢上山了。当时我想,反正是要嫁人,嫁给谁也无所谓吧,当你掀开我的头巾时,第一眼看到你,我心里就喜欢上你了,你虽然不是什么白面少年,但比起那个又老又丑的庄主,壮壮实实的你已经很好了,那晚你虽然很粗暴,把我弄痛了,但我还是很开心!一夜都没有睡,我想即便你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吧,只要你好好对我,我愿意为你生儿育女,一辈子做你的女人,用心侍候你。谁知道,第二天,你把不弃的娘带回山上,当天晚上,我被你那些兄弟轮着做了,他们把我搞得求生不得,求死无门。我当时真想一死了之,但想到家中年迈的爷爷奶奶,苦命的爹娘,还有那俩个年幼的弟弟,我就告诉自己,我一定要熬下去,我一定要再见到我的家人!等过了几个月,我把那些男人给我的钱存了有三百晋币,就偷偷求出去采办的人帮我把钱送去我家,谁知那人回来告诉我,因为我被山贼抢了,那庄主得不到人,恼羞成怒,要我爹把我们家那几间茅房作抵押,我爷爷奶奶死活不肯离开,那庄主便命人把我家给烧了,我爹回屋里劝爷爷奶奶走,他们赶不及出来,被活活地烧死了!我娘带着俩个年幼的弟弟,不知流落到哪里了!”泪水早已布满了阿纳的脸,历经岁月的洗刷,身心的疲累,常年被痛苦与仇恨折磨的阿纳,面上过早地长出了皱纹,眉宇间很难再找到昔日的美丽,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干瘪、阴郁、邪恶的脸。
阿纳转身面对着箕疾,狰狞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说:“我当时很想跟随我爷爷奶奶和爹爹一起死去,但那时我已经怀孕了,我告诉我自己,我不能死!如果我死了的话,那我一家五口人命的血债,谁来还?谁来帮我们报仇?我买通了一些喜欢我的兄弟,求他们下山血洗东庄,我装扮成男人,偷偷跟随他们下山,亲手把那个庄主给杀了!为我的家人报仇!接下来我又回到山上,等待我儿子的出生。”
“可是我记忆当中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你有孩子的。”箕疾终于回过神来了,他也不禁有些同情阿纳,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会对她造成那么大的伤害,他想起自己当年被迫杀人时,也是因为爹爹被活活气死而至的,他能理解阿纳的痛苦和仇恨感受。
“你以为我会让一个不知道自己爹爹是谁的杂种出生在这世上吗?你以为我会为剥夺了我幸福美好生活的男人们生儿育女吗?你以为我能忍受我的孩子过着这猪狗不如的日子吗?我不能!我不会让这悲剧发生在我的孩子身上的!我要报仇!我要报复你这个毁掉我一生,害死我家人的恶魔!”阿纳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从灵魂中呐喊出来一样,震撼着箕疾的心,一丝愧疚的感觉骤然涌上心头。
阿纳伸手在床底下摸索着,从里面掏出一个布满灰尘的长方形的盒子,阿纳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她轻拂着盒上的灰尘,像抚摸着自己的至宝一样。
“你一定没有见过他,你也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在你的床底下已经藏身十八年了。”阿纳看着箕疾,压低声音说着,似乎担心会惊吓到谁一般。
“这……这是什么?你,你把什么东西藏在我的床底下十八年呢?”箕疾的声音颤抖着,他心中突然涌起无端的恐惧感觉。
“你看看……”阿纳走到箕疾面前,弯下腰,把木盒打开,给瘫在地上的箕疾看。
“啊!!!……”
发出恐怖叫声的,不是箕疾,而是一直躺在床上的雅公主,原来雅公主早就醒过来了,只是感觉头还是晕晕沉沉的,全身都没有力气,她本想喊萦月的,但却听到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在讲话,出于尊重别人的教养使然,雅公主只好不吭声了,等她听明白阿纳讲话的内容时,她已经被阿纳的悲惨命运而深深感动了,不禁陪着阿纳一同落泪,早已不记得探究自己怎么会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这两个陌生的人又怎么会在自己躺着的地方出现了呢?
及至阿纳把木盒打开给箕疾看时,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雅公主不禁偷偷地睁开眼睛看,没想到一看就把她吓得不由自已的惊叫起来,身体已经没有大碍的雅公主情不自禁地从床上跳起来,跑到门口,想要打开门逃走,可是任她怎样也弄不开紧锁的门。
“不要白费力气了!这门是有机关的,凭你是不可能打开的,只有我们大当家才能放你离开。”阿纳最后那句话是嘲笑箕疾的,意思是他把自己的房间搞上机关,要防止那些女人逃走,没有想到现在反而困住自己了。
“你,你为什么要把这死婴放到我床底下?”不要说雅公主害怕了,连箕疾也觉得很恐怖,因为木盒里放着一具黑黑的婴儿干尸。
阿纳怒目圆瞪着箕疾,控诉着:“为什么?你竟然会问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因为他来到这世上是拜你所赐的!因为他不能存活在这世上也是拜你所赐的!!他一出生我就把他掐死了,因为我是不会为我的仇人抚养孩子的!我把他漂洗、风干,制成干尸,偷偷把他放到你的床底下,我要让他知道他的母亲为什么不让他存活在这世上!我要他看着你是怎样糟蹋那些女人的!我要他知道他爹爹是怎样一个罪大恶极的凶徒!我要他陪我一起等待复仇的机会!”
阿纳低下头,抚摸着干尸,脸上露出慈祥的笑意,“我最最亲爱的孩子,我们终于等到这个时机了,娘苦苦等待了十八年,就是要这个害死你,还有你外公、太公、太婆的恶魔,血债血还!我要他死在我的面前,还要他看着自己心爱的儿子活活被困死、饿死!哈哈哈!!!”
“你,你对弃儿做了什么?你想怎样?”听到不弃出事的消息,箕疾终于按耐不住了。
“你就那么紧张你的宝贝儿子?这个也是你的孩子吖。”阿纳把木盒递到箕疾的眼前,箕疾本能地把头转开一边,不想看那可怕的干尸。
“你为什么连多看他一眼都不肯?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不弃和他母亲?你越是喜欢他们,我就越是要他们死!现在你的不弃正被我关在你用千年寒铁锻造的大铁笼里,我要把他给活活饿死!我要你箕疾断子绝孙!永世不得翻身!”阿纳的话语间充满了醋意。
“你,你怎么会知道铁笼的机关的?”
“哈哈哈!为了报仇,我一直都想尽办法接近你,我在你这大殿干粗洗的活,足足干了十年,当你的使唤女仆又做了六年,每当别人睡觉时我就到处查探你的秘密机关,你这个老狐狸,隐蔽得真是够深的,连你最信任的人,你也从来没有告诉他们那些秘密机关所在,如果不是我不眠不休地窥探,也不会在某天的午夜看到你试验那大铁笼,不然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才能把你们父子俩一举擒获,哈哈哈!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啊!哈哈哈!!!”
“一切的罪孽都是因我而起,与不弃毫无关系,阿纳,你要杀要剐都冲着我来吧!三十多年来,我箕疾杀人如麻,早已知道会造天谴,得报应的,我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但不弃是无辜的!请你放过他吧!”箕疾记得除了母亲离开他时,他曾跪着苦苦哀求过母亲不要离开自己以外,他这一辈子从未求过人,但为了他心爱的儿子不弃,不要说要他跪地求人了,即便要他上刀山下油锅,受千刀万剐,他也毫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