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宣朝第一长河秦淮河畔而建立的,便是宣朝第一酒楼,铭醉居。“饮酒秦淮畔,无酒也醉人。”说的便是这铭醉居。尤其是临窗而观秦淮十景,最是别有一番风味。此时,这临窗的位置之上便坐了一人。黑发高束,白衣袭地,广袖垂落,当真是翩翩少年。再见其左手轻转白玉杯,右手之上玉扇缓摇,玉扇之上隐约可见略显稚嫩的字体,“烟雨朦胧色,枯木自有春。”一旁绘着栩栩如生的翠竹。显然,这一诗一画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而拥有这把白玉扇的江湖客……
不错,这人便是江湖之中的医圣——齐修远。
已近黄昏,秦淮河上映上了夕阳昏黄的光泽,一层一层的涟漪荡漾开来,平添了几分诗意。
齐修远望着由远而近的船只,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来了!
来的人此刻正站在兰舟之上,一袭红衣伴着黑发翩翩起舞,唇红齿白,好一个佳人。却见她双足微点,片刻便跃起丈余,一袭红衣如同蹁跹的蝴蝶,完美的不似凡尘之人。她身体轻盈,不过瞬间,便已自窗进了铭醉居,坐在了齐修远对面的位置上。
这红衣女子,便是与齐修远齐名的医仙——慕飞叶。
“南叶北齐”的称谓便是关于这二人的。齐修远,慕飞叶,这两位初出江湖便令江湖家喻户晓的人儿,他们却是一对死对头。不为其他,却是祖训。他们的师傅乃是数年之前闹得不可开交的一对兄弟。乌木,乌凌。
二人乃是双胞兄弟。又自幼同承一师,医承神医万俟湘润,武承神剑虚芝道长。二人关系一向不错,可后来不知怎的,竟爱上了同一女子,并一发不可收拾,为了这名女子相互之间争吵不休,竟演化到了割袍段义的地步,相约老死之间互不往来。可是,在发了这个誓言的三个月之后,那名女子却莫名其妙的死了。二人都认为是对方宁可玉碎不愿此女瓦全而所为,在青泽山上斗了三日三夜却未分出胜负。遂,二人相约,各收一徒,数年后,以其之胜负而定他们的胜负。
遂,当齐修远以乌凌关门弟子,慕飞叶以乌木关门弟子现身江湖时,便是掀起了轩然大波。可这二人并非如他们师傅一般互比武艺,而是比用毒解毒之能。
八年前,初出茅庐的二人便立下规矩:二人同时制毒,并于每年的九月十五在铭醉居服下对方的所制之毒。若毒发之前还未有解毒之法,那便为输。输者,以命相抵。
江湖众人闻此讯时,无不震慑。皆是一片哗然。如此疯狂的赌局,也就他二人敢定这规矩,也就只他二人敢比。这不仅是对自己医术的极度自信,亦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二人,便是自此成为全江湖瞩目的人物的。赌坊中有不少人都曾下过重注,赌二人谁能赢。可是,这一比,便比了八年,却依旧尚未分出胜负。
“真是抱歉,让世兄久等了。”慕飞叶微微一笑,拢了拢鬓边被风吹乱的青丝,朝齐修远道。二人的师傅乃是亲兄弟,本叫一声世兄也不为过,可……
“无妨,这秦淮河盛景,每次来,都不甚相同,观赏一番也正是好的。”齐修远将手中的白玉杯放下,执壶在慕飞叶面前的杯中满上。二人之间的熟稔倒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
“呵呵,小妹友并非是风雅之人。这秦淮河虽浩荡,可若是时常看,只怕也会腻了呢。”慕飞叶掩唇轻笑,手上的豆蔻映着白皙的面庞,平生出几分娇艳来。
齐修远不语,算是默认了她的话。当年的事啊,他如今仍是记忆犹新呢。他就着面前的白玉杯轻抿了口酒,然后自长袖之中取出一个陶瓷瓶来,上面会着红色的花朵,宛若红色的鲜血,如此逼真。慕飞叶见状,也渐渐敛了笑,自手腕处取下一颗铃铛来,自桌上弹了过去,里面被包裹住的药丸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来。
慕飞叶接过齐修远递过的陶瓷瓶,,倒出其中的药丸,两指轻轻用力,便见一层层粉末缓缓脱落,只剩下一颗不足原来药丸一半大小的药丸,这才是真正的毒药。慕飞叶将药丸凑到鼻端闻了闻。挥手便在面前的宣纸之上写下了几位药材。轻启朱唇,又将药丸细细的咀嚼,便又在宣纸之上添了几味药材。反观齐修远,亦是如此。二人写毕,互换了宣纸,彼此的眸中都显出几分赞赏神色来。
“这药叫什么名字?”慕飞叶的笑靥再次浮现在脸上,恍若刚才她服下的并不是毒药,而是补药糖丸儿似的。
“杏花雨。”齐修远的身子向后靠,“啪”的一声摇开了手中的玉扇,微风将他的墨玉般的发吹的漂浮起来,别生了几分慵懒的邪气,也难怪江湖的人称作“玉面医郎”,也确是名至实归。
“呵呵,这一点也不像毒药的名字,像酒。”慕飞叶将红色的铃铛取了回来,别在了手腕处。原来她的手腕处竟有一条铁索钩,拇指大小的铁索钩顺着她的手臂蜿蜒之上,轻轻一晃,铃声清脆。将窄袖腕端细细的绕上红绫,慕飞叶继续道,“说起来,我这毒药也不大像毒药名儿。老头儿取得名是叫杨柳风,真是附庸风雅。”
齐修远毕竟与慕飞叶相交了八年,自然知道她口中的“老头儿”乃是她的师傅,自己的“师叔”。虽已是习惯,可齐修远仍是忍不住用扇端去点她的额头。这个动作做的极为熟练,速度之快甚至连慕飞叶这样的高手也未曾躲过去,硬生生的挨了一扇。
“痛啊。”慕飞叶捂住额头,额上的红玉雕成的枫叶轻轻地摇晃,映着手腕上清脆的铃铛声响,格外娇媚。
“没点规矩。”话虽是如此说,可话里哪有半分责备的意思?
“那是他为老不尊,倚老卖老的欺负人。”慕飞叶嘴一撇,倒有了几分小女儿的姿态。若是有不知情的人看见了她的这副模样,八成会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的男女。
这二人,当真是世仇吗?
这问题,无论是江湖之中的何人,想必也是得不到答案的。这二人的关系一向如此,不甚明了。说是敌人吧,那有敌人与敌人之间如此谈笑风生的?说是朋友吧,又哪有朋友之间会服下对方的毒药?欲至对方于死地?当真是是敌非敌,是友非友的关系呢。这真正的关系究竟如何,或许只有他二人明白了。不,或许他们也是不明白的。
齐修远轻笑,以扇掩面,露出黑曜石般的双目,温润如玉的声音隔着玉扇轻缓传来,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有你这样的徒弟,还真是师门不幸。”
“哼,稀罕。”慕飞叶以手支面,斜倚在宽大的并铺着动物皮毛的椅子上,斜眼瞪着齐修远,颇有几分不服的意味。
齐修远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得楼下传来喧嚣的声响,间或夹杂着打斗声。二人开了门,倚在阑干处向下望去,看着楼下一抹蓝色的倩影,不由对视一眼,这是怎么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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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是慕飞叶和齐修远都认得的,乃是宁州城内浮霄山,澜阶宫的少宫主,秋佩芷。这秋佩芷一向被澜阶宫保护的极好,如今又怎会放她一人下山?莫不是?二人心中一紧,莫不是澜阶宫出了事?澜阶宫可是在江湖之中处于泰山北斗之位的。若真是这样,那么,只怕江湖不安生了呢。不,或许并不只是江湖。
在二人发现秋佩芷之时,秋佩芷显然也发现了他们。她用的本就是鞭子,乃是以牛筋制成,且长至一丈半。按理说这鞭用起来极其不顺,可秋佩芷却用得格外顺手。这下也不想再同下面的人纠缠,长鞭一扫,绕身一周,便将缠人的家伙们纷纷击开,足尖轻点,蓝色的衣袂在空中划过格外优美的弧线,手支栏而过,便是立在了慕飞叶面前。
见秋佩芷已经上来,二人便不再顾及楼下的喧嚣,携着秋佩芷便进了包厢,还未坐定,便见秋佩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还有刚才的半分侠女姿态?
慕飞叶的步子定在原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颇有些尴尬的立在原地。
人家小两口亲热呢,你凑什么热闹?慕飞叶在心中嘀咕。不错,这秋佩芷便是齐修远的未过门的妻子,乌凌亲自为自己的爱徒选的媳妇儿。
呆愣了一会,慕飞叶轻咳一声。在她看来,还是尽早弄清楚澜阶宫出了什么事比较重要。
齐修远这才放开秋佩芷,指腹擦去秋佩芷眼角的余泪,低声问道,“芷儿,发生了什么事?”
慕飞叶见他二人毫不忌讳,索性也不再别别扭扭的,恢复了常态,做回到先才的位置上,“是秋宫主么?”
“是。”秋佩芷颔首,“爹爹他中了毒。”她缓缓抬头,一双美目盈满了泪水,当真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慕飞叶不由有些心软,拉过秋佩芷,给她倒了茶,“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秋佩芷这才止了啜泣,娓娓道来。
原来,三个月前,澜阶宫被黑衣人闯入。武功奇高,且手法怪异,也看不出是何门何派的功夫。黑衣人大概呆了一炷香时间,便离了去。第二日便在澜阶宫上下发现了数朵红玉制成的牡丹。
当秋宫主发现之时,脸色却苍白的吓人。将自己关在屋中了一天,出来时憔悴的不成人形。而他手下的十个关门弟子便在澜阶宫之中设下了天罗地网,四处戒备。可是,仍是在不久之后便发现他中了奇毒,此毒无一人能解。此时快至九月十五,遂,秋佩芷便安排了澜阶宫的弟子断了宫中的所有出入路口。并封锁了她父亲中毒的消息,匆匆赶来了甘城的铭醉居。
齐修远的眸子闪了闪,“你可知那些黑衣人到宫中的目的是什么?”
“似乎,是找什么东西吧。”秋佩芷答得时候小心翼翼地向慕飞叶瞟去,见她面色如常,心中不由得有些害怕了。原本她是认为那些人与慕飞叶有关的,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慕飞叶自是看见了,可她不答,只是皱着眉想着什么。
“慕师妹可知江湖上有哪个门派是与红玉有关的?”而且还与澜阶宫又渊源?
后面一句他并没有问,但他知道慕飞叶明白他的意思。
“不知道。”慕飞叶单手抚额,额上的枫叶鲜红的似乎即将会滴出血来。她使劲儿咬了咬唇。
秋佩芷此刻心中更是急迫,原本是指望从慕飞叶这儿得到一些线索,可是,如今唯一的的一条线索也是断了,她该怎么办?那些黑衣人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要害爹爹?又怎样才能救爹爹?心中一急,连话中也隐隐带了哭腔,“修远哥哥,你跟我去澜阶宫吧,你医术那么好,一定可以救爹爹的。”
齐修远扶住快要行大礼的秋佩芷,“就算你不说,我也一定会去救秋老前辈的。你不必担心。”
“嗯嗯。”秋佩芷不住的点头,缓缓擦去眼角的泪水。
“诶,我也去。”慕飞叶突然出声,却换来秋佩芷颇为哀怨的目光。慕飞叶也不管,反正秋佩芷将她当假想情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亏得自己先前还心疼她呢,真是太不值了。
齐修远也不理会秋佩芷的幽怨的目光,除去她是“师叔”的那个徒儿以外,她的能力确实毋庸置疑的。否则,又怎会这许久分不出胜负呢?遂朝慕飞叶道,“也好。”
话毕,便不再多说,提步朝外走去,既然决定了要去澜阶宫,也还是得费心准备一番的。至于慕飞叶么,如果她连这点能力也没有,又怎么能在江湖之中如鱼得水的呆了这这多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