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坐在宫廷里面,看着身边匆忙的逃窜的宫女太监,似乎又回到了当年惨遭灭门之祸的时候,那个时候也是一样的,周围的人都在逃跑,没有一个人愿意停下来,因为停下来就是死。但是当年的她不能够走,现在的她也依旧不能够走。她走了这里就是真正的没有任何人了。
这是寂寥。
这座皇宫存在了很久,几百年的沧桑洗去了它原本明丽的外貌,逐渐有了斑驳,褪色的墙,疯长在冷宫的草,逐渐的变得不再清晰。
扶桑忽然想起来当年的她在冷宫种植的花草。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她看着远去的宫女太监,站在这孤寂的台阶上面,忽然生出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悲哀。其实她的身边一直都没有人在,可悲可叹。但是不甘如此寂寞的就死去,所以她希望整个宣朝陪葬。
扶桑一直是一个可悲的女子,在十六岁那一年,她所有的青春的幻想都逐渐的破灭。还记得她在书院里面看的康朝最后的时候有一位妃子留下来的一篇赋,年代有些久远,只隐约记得其中的一些:今朝见满目黄花堆积,便知当年歌台舞榭,尽数凋去。此国已立三百年,终将覆灭。独身立于台阶,看阶下宫女逃窜,宛若游鱼数十者,争先恐后,欲食而不得。当年只身入宫,希冀得此庇佑,家族或可重兴,然而今看来,均成灰烬,纵有一朝豪华又如何,争尽豪奢,远不如亭台楼阁,终无情。后世人道前朝覆灭源于**,而今后世者亦以为乎?**,于江山之间,孰轻孰重?自叹,无人可解。扬手吹箫,闻飘絮声,此生若浮萍,他生可有根?此**者,皆似浮萍焉,叹哉叹哉!
扶桑并不记得这是谁写的,但是这份空寂的悲哀和她现在十分的相似,所以她才回想起来。在宫中的这些年,她看够了许多繁华散尽的的日子,而今轮到她了。大概是因为看惯了,所以她并不排斥,甚至心生出一种希望。
死亡,死亡,死了以后就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多好。
扶桑立在这台阶上,一直都不动,直到天渐渐的变黑,然后又被火把点亮,他看见了皇甫祺还有慕回雪。
她微微一笑,终于来了。
慕回雪这么多年再一次见到扶桑,却没有看到当年在宫中嘶声力竭的她,她原本以为扶桑会疯掉但是看见她的这个样子,却忽然也心生出一种悲哀。
这个女人,其实也挺可悲的。
但是她还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看见扶桑从高高的台阶上坠落了下来,身似飘絮,慢慢地零落。
后面的人都没有说话,许久,皇甫祺才开口:“扶桑已死,天下易主。”
声音传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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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为什么要两边分开扎营呢?”
龙瑶永远像是一个好奇宝宝,待在慕回雪的身边问道。
清晚碰了碰龙瑶,看见慕回雪面无表情的脸,微微一叹:“主子,你就没有想过要相信郡王么?”
“清晚,我觉得你应该明白。”慕回雪转过身,看着她,“今天如果是你站在我的位置上面,你也一样会这样做吧。”
清晚抿唇:“是,清晚会和主子做相同的决定。”
“那不就对了。”慕回雪笑笑,“不是我不愿意相信他,而是我相信不起。”
是的,相信不起。
在现在这种时候,扶桑已经死了,年爱靖又不知道踪迹,那么未来的皇帝只能够从他们之中产生一个,但是无论是谁,恐怕另一个都不会放心吧。因为哪些跟着他们到达这里的人都是听他们的亲兵,不会因为他们其中一个说放弃兵权就不跟着他,那么身为现在大局初定的皇帝,他们可以容忍另一个拥有如此强大的军事力量的人么?
没有人赌得起,所以陷入了现在的僵局。
无论是皇甫祺还是慕回雪都在这个岔路口犹豫徘徊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们毕竟不能够任性,可以抛开一切枷锁随着自己的心走。如果还是当年的任性的小女孩,那么,她就可以不管不顾这些事情然后一个人消失掉,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
可是她不能够走,她走了,这些将士也就没有了支撑下去的力量,那么,这些人也就只有当作叛军被皇甫祺处理掉。也就是说,她的离开,要用十万人的鲜血铺就,她不够狠,这样的代价,她付不起,也不敢付。
“主子,您……”
“清晚,你大可不必说这么多,你知道我的决定一旦说出口,就绝对不会改变。”
“是。清完多嘴。”
“罢了。”慕回雪笑笑,“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是。”清晚拉着龙瑶率先走了出去,人影晃动,剩下的一些人也逐渐走了出去。
祈离最后走出去,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叹息。
这个夜,不眠的人大概有很多。
是的,皇甫祺也没有睡。他和慕回雪处在相同的地位,所以也面对相同的犹豫。
秋佩芷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才听见皇甫祺的声音传出来:“进来吧。”
秋佩芷挑帘走进去,“修远哥哥。”
“什么事?”皇甫祺微笑,他大概知道秋佩芷想要说什么,否则不会无缘无故的叫他修远哥哥,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了,就得他都忘记了当年的他,当年的秋佩芷,以及当年的慕回雪。太久远了,所以重新想起来的时候才觉得物是人非,才觉得有无比的悲凉绕在心里面,不疼,但是很难受。
秋佩芷笑了一下,“当初我在欢城的时候,清晚问过我一个问题,江山美人谁轻谁重?”秋佩芷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抿唇,又继续道:“修远哥哥会怎么选?”
皇甫祺倒没有想到它会问的是这个,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现在修远哥哥无论怎么处理都陷入了一种死局里面吧。”秋佩芷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继续说道:“如果是你来做这个皇帝,那么不知道慕回雪该怎样安置,如果是皇后,那么她手里面的将士恐怕会不允许,毕竟她的手里面也有十万人马,但是如果做藩王,那么之前的婚约又不知道该怎样交代,一旦悔婚,对于慕回雪的影响恐怕会很大。即使她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也没有人愿意娶她为妻。而修远哥哥,是不希望慕回雪受到任何的流言中伤吧。对么?”
“你长大了。”皇甫祺微笑,“我知道是这样,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当年初后帮助建帝创建宣朝的时候,曾经有人建议不要将初后收入**。”秋佩芷笑笑,“原因和现在其实很相像,因为初后手里面的力量太不确定,所以不希望将来有一天初后成为灭国的人。但是初后说,只要可以待在建帝的身边,她无论怎么样都可以。所以她放弃手中的商行,也放弃了掌握兵权,安安心心的呆在了**,成为了初后。”
“我知道这一点。”皇甫祺微微一叹,“但是初后并不快乐,何况,慕回雪也并不是初后。”
“我知道。”秋佩芷抿了抿唇,“慕回雪的骨子里是一个不肯输的人,所以才会有今天如日中天的名声。”
“不仅仅是这一点,慕回雪的确很聪慧,所以如果从政也是一种助力,如果仅仅因为这一点而让她不再参与政事也是一种损失。何况在很多年前,我就想过,如果让女子从政,会不会对于女子来说会好很多?”
秋佩芷双手一抖,杯中的茶险些倒了出来,“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如果……如果可以这样的话……”秋佩芷显然有一点激动,“如果女子可以从政,那么慕回雪要做皇帝也不成问题,那么,为什么你们两个不一起做皇帝呢?天下至尊之座,向来有能者居之,你们两个能够打到这里,谁都是功不可没,那么为什么不同登帝座?”
皇甫祺苦笑,“我倒是希望这样,可是,却害怕慕回雪不会同意,她太害怕伤害,总是把自己的心紧紧的关起来,所以也就没有办法那么轻易的就相信别人,我也是一样。”
秋佩芷微微一叹,“修远哥哥一直很喜欢的人还是慕回雪吧,那么为什么不主动一点呢?”
“我害怕失败。”
“如果试都不试一下,那么怎么知道一定会失败呢?”
“但是……你又有什么理由说慕回雪一定会答应呢?”
“但是无论如何也应该试试看啊。”
皇甫祺阖眸想了半晌,“那么,你替我带上一件东西给她。”
秋佩芷抿了抿唇:“好。”
皇甫祺要给的东西不算太贵重只是现在的宣朝已经很少见了。指甲盖一般大小的一块琉璃,里面里面有一颗红豆,制作上到算不上精美,但是想必有它自己的意义。果然,慕回雪再看见这个东西的时候微微笑了一下,却又很快的收敛了,只淡淡的接了过去。
“你有什么需要我转交的么?”
慕回雪摇了摇头,秋佩芷微微一叹正准备走,却听到慕回雪的声音从后面传出来:“等等。”
秋佩芷转过身去,“怎么?”
“你回去的时候,拾一根树枝回去吧。”
“树枝?”秋佩芷有些疑惑的重复。
“树枝。”慕回雪微笑,“多谢了。”
秋佩芷摇了摇头,“你们之间这样僵着,就连天气都好不起来。我也只有在一旁撮合撮合了。”
“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
“既然你非要这样说,那我便却之不恭。先告辞了。”
“好。”
慕回雪一直看着秋佩芷的身影走远,偏过头看向一旁的清晚,“你怎么看?”
“这不像是皇甫祺做的事情。”
“我自然知道这一点。”慕回雪笑笑,“不仅是皇甫祺,就连秋佩芷,你又觉得这像是她会做的事情么?”
清晚摇了摇头,“像是顾宥手笔。”
“不错。”
“那么郡王送来的那个是什么意思?”清晚轻轻地打起帘子让慕回雪先进去。
“当年琉璃才传入宣朝的时候有一首诗,虽然流传不算广,但是知道的人也并不是没有。”
“主子说的可是‘琉璃泪中缀红豆,相思入骨君可知?’”
慕回雪点了点头,“顾宥倒像是年爱靖特意留下来的人,但是却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当初玄家兄弟可曾留下什么?”
慕回雪凝眸想了片刻,先笑了起来,“倒没有想到我们之前的路年爱靖也有功劳。”
“想必玄家兄弟也是为了他而卖命。”
“应是如此。”
清晚一笑,“那么便不必害怕顾宥有不轨之心了,那么主子回赠衣树枝又是什么意思?”
“树枝多岔,恐前路不顺。”
“前路?”
“皇甫祺一直就希望将女子的地位提到和男子一般,所以这个相思其实也就是希望我和他成亲,帝王之位同坐罢了,只是这里的老顽固这么多,恐怕也不容易。”
“主子这番又忘了顾宥了么?”清晚微笑,“既然顾宥的身份没有问题,而且又是欢城的名儒之首,那么只要欢城先无话可说,那么其他的人又有什么好说的?”
清晚说这句话也是有根据的,欢城里面的名儒在整个宣朝都是非常有影响力的,只要这些人没有反对,那么其他的人即使是反对,也先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来。
“你倒是想得清楚。”慕回雪笑笑,“也罢,是我糊涂了。”
“那么主子也就是答应了郡王了。”清完微笑,“相思都已经入了骨,可是迫不及待的希望你们两个结成连理呢。”
“你这丫头,几年不见反而越发贫嘴了。”慕回雪笑骂,“这件事恐怕还得从长计议才对。”
“是我的主子。”清晚笑笑,“好歹是两位皇帝的婚礼,能不盛大么?”
“你这丫头还说呢。”
慕回雪忍不住在她的额头弹了一下,却也笑了起来。
《宣朝历年记*祺雪二帝本纪》末章:明德十七年朔月,祺雪二帝破京城,扶桑自杀,双帝登基。同年,更年号尚轩。祺雪二帝生时,政治清明,百姓和乐,故称盛世。后有人做赋曰“双帝初生时,扶桑得权,贪图名利,膏泽己身,及双帝首战告捷,天下妖氛为之一清,众人称道,连呼啧啧。双帝生平不喜名利,一切从简,纵回访两藩,亦轻车从简,随从不过十数人。双帝在位时,曾封有功者:澜阶宫主秋君封为太傅,御前行走;其夫顾君号为天下名儒之首,掌科举一事;麾下众将军若龙瑶、敬渊、萧然、祈离等均封为上将军,掌有司,此后天下大安,未有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