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禅房内,两只小小的铜炉里徐徐升起两道香烟,慧智方丈将双掌自万壑风的背上收回,让体内翻滚的真气一点点归于丹田,然后长吁一口气,睁开一双略显疲惫的双眸。万壑风也在同一时间睁开眼,暗自将真气在体内运行了一周,感觉已畅通无阻、全然大碍,随即俯身拜倒:“多谢方丈。”
彗智方丈抬手搀扶起万壑风:“不必多礼,我本就欠你师傅一份天大的恩情,做这些就当偿还吧。万施主,老衲还有一事相问,是谁帮你解去体内一大半毒素的?”说着示意万壑风坐下答话。
万壑风在彗智方丈对面的蒲团上坐定,方回道:“晚辈中毒时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没有看清解毒之人是谁,不过听我的朋友说,是一位很年轻的蒙面女子,后来我那位朋友又通过多方打听得知,她被千桃镇的百姓视为女神医。”
慧智方丈听了,露出深思的神情,久久不说话。万壑风见方丈如此,不好继续打扰,便恭敬地告退,离开出禅房。
刚转出万福寺的禅堂,迎面款款走来一位女子,面若姣花,眼如秋水,紫纱覆身,柳腰轻束,那女子见万到壑风,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惊喜:“万大哥!”
万壑风抬首一看,原来是慕青寂的妹妹慕紫寞,于是脸上浮起一丝柔和的笑意:“寞儿,你怎么也来了,你大哥呢?‘
慕紫寞咬住红唇,轻轻一跺脚嗔道:“万大哥,你每一回见到我,都问我要大哥,却从来不问寞儿。”言罢又羞涩一笑:“这次是我自己来的,大哥并未随我而来。”
万壑风“哦”了一声,刚想问话,忽然一对年约八九岁的小和尚打闹着过来。其中的一个小和尚嚷道:“你若再去那里胡来,我就告诉方丈!”另一个小和尚回头做着鬼脸:“就会告状,有本事你也去和那怪人戏弄几句!”两人一边互相吵嚷,一边互相追逐,转眼间来到二人的身旁,前面只顾逃跑的小和尚一下子撞在了慕紫寞的身体上,慕紫寞轻呼了一声,身体向后倒去。
万壑风身形一动,手臂轻展,快速扶住慕紫寞的腰,慕紫寞就稳稳地落在万壑风的怀中。
要穿过禅堂回客房的一裳,见到眼前的一幕忽然一愣,只觉尴尬非常,原本要踏出的脚步下意识地收回,努力将身体都藏在一根柱子后。一裳的背紧靠着柱子,耳边传来万壑风的轻声责怪之语:“寞儿,你怎么还是这般瘦,你大哥平时都是怎么照顾你的?”
慕紫寞脸上脸上飞过一抹霞红:“万大哥,这不怪大哥,都怪寞儿的身体先天有疾。”
万壑风微微斜瞥的余光捕捉到那一抹慌忙而去的白影,凝起半是讥讽半是深思的神色。
“万大哥!”慕紫寞轻轻在万壑风的眼前挥了挥手:“万大哥!你怎么了?”
万壑风神色转瞬恢复如常,淡淡一笑:“没什么,寞儿,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客房吧。”
看着一对俪影渐渐消失在小路上,韩不因这才从一个拐角处慢慢现身。他将右手做哨状置于嘴边,轻啸了一声,一个如羽毛般的身影就飘落在他身边。那身影附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翻,又飘然而去。韩不因抬起双眼,看着寺庙上空的袅袅香烟,暗道:原来她是他的妻子,不过看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韩不因又将目光投向那条俪影已无的小路,扯出一个冷笑。
万家庄众人在万福寺停留了一晚,因为第二日万福寺将要举办一年一度的大型法事,万壑风特地留下观礼。
一裳对此并不感兴趣,她留恋昨日去过的枫林,于是趁大家不注意,悄悄起身,向偏僻的小路拐去,却没有留意到一个身影也随着她无声无息走出去。
很快,一裳寻到了林间的那处泉眼,有风吹来,枫林间浮起一片沙沙之音,和着汩汩而出的泉水之声,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凉与舒爽。一裳放缓脚步,向枫林的深处探去,不久就拐出枫林,来到一个小小院落前。只见木屋、樊篱、石几,一派隐逸之风,一裳心下欢喜,没想到这寺院内还有这样一处所在。
正要走近那院落,木屋的门吱呀一声洞开了,一个青衣老僧手持念珠从木屋中缓步走出,他看到院落外的一裳后,眯起浑浊的双目上下打量了一翻,当看到一裳腰间挂着的玉箫时,浑浊的烟波攸地漾了一下,开口道:“想必昨日在林间吹xiao的就是姑娘你了。”声音虽苍老,却浑厚有力。
一裳微微行了一礼:“正是。”
青衣老僧双手合十:“老衲也是迷恋曲乐之人,口否能与施主共奏一曲?”
一裳听后半是欢喜半是惊讶,于是欣然同意。
那清衣老僧转身走进木屋内,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把古琴。那老僧也不邀请一裳入院,径自将古琴放在小院当中的石几上,然后撩起衣摆坐定在琴旁,双手平放于琴上,双目微闭,不发一语。
一串微弱的音符如空灵山谷中悄然飘落的木叶滑入一裳耳中。一裳手持玉箫并未吹奏,因为她自觉从未听过此曲,却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在脑海中荡漾。琴声越来越清晰,如划破山岚的清风,将谷内的景物一一呈现给聆听者。一裳心中一动,猛然忆起这正是那赴云山中白发婆婆所奏之曲。耳边清越不绝的琴音,以及不断翻涌而出的记忆。让一裳快速回想起那曲子的所有音符,她无意识地随着琴音慢慢和入自己的箫声,随着琴声的缓而缓,随着琴声的弱而弱。忽然曲调一变,凛冽之声铮铮而起,一瞬间一裳只觉体内气血翻滚,口中御箫之气已不继,身体仿佛被一张无形的网所罩住,怎么也挣不脱。那老僧不知何时已完全睁开双目,射出锐利的视线紧锁住脸色愈显苍白的一裳,抚琴的十指越来越快,如掉落在平湖之上的急雨,令人眼花缭乱。豆大的汗珠在一裳的额角出现,一裳难以动弹一下,如失水的鱼儿渐无挣扎之力。正在这时,一粒石子忽然被弹入老僧的古琴内,打断了琴弦也打断了仿佛拥有魔力的琴音,一裳正在发愣,一双手臂一把揽起一裳,向枫林深处掠去。
万壑风站定,并没有放下一裳,只是皱着眉若有所思地看着怀中的人。一裳双脚着地,这才看清原来从险境中把自己拉出来的人正是万壑风,心中大惊,连忙从他的怀中退开,扶住身旁的树干,大口大口喘起气来。万壑风靠在另一棵树干上,双手抱臂,冷眼看着一裳的痛苦之色,并不说话。
一裳好不容易喘匀气,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虽然觉得颇有些尴尬为难,但还是轻轻一拜,开口道:“多谢方才出手相助。”随后垂下双眼,不再看向前方。
万壑风听了,深沉的双眼盯住身前垂头不语的人,嘴角扯出一丝模糊不清的笑:“你是我的妻子,我见你有危险,怎能不管不顾?”说着单手抬起一裳的下巴,让她的眼睛不得不看向他。
一裳不知万壑风是何意,眼波一颤,连忙扭头挣脱那只手,后退了两步,有些受惊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极力平复心中的波动,直到眼中的神情又淡如止水,才开口道:“若无事,我先走了。”
一裳轻轻转身,刚想逃离此地,不想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站住!你就这么急着逃开,难道是害怕我?”
一裳顿住身影,心中微颤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不是。”
万壑风嗤笑一声:“那是害怕我要问你的问题了?”
“你在说什么?”一裳转身,再一次面向万壑风,脸上隐有愤然之色。
万壑风离开树干,冷着脸慢慢踱到一裳的面前:“你要装傻那就随你,不过以后不要再不自量力,你道你的箫是在什么人面前都可以吹的吗?今天你差点儿就被他琴声中的内力所伤。记住,你还是我的妻子,若想继续留在万家庄,以后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房内,休要再给我惹事!”
一裳面色惨白,忍住心中的羞愤,想说什么却终究说不出,挺直身体,转身离去。
万壑风斜睨着一裳的身影,直到她完全消失在枫林中,方开口道:“树上的兄弟,戏看够了,就急着走么?”
只见枫叶轻摇,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飘落在万壑风的面前,正是跟踪一裳已久的韩不因。落于地上的韩不因,轻轻弹了弹衣袖,似笑非笑地抬起头,一股不容人忽视的傲然之气瞬间散发开来,他随意地拱了拱手:“万庄主处理家事,在下怎好打扰。”
万壑风双手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来人,缓缓开口道:“你跟踪拙荆那么久,到底想查探什么?”
韩不因闻言,傲色不减:“万庄主不是也想知道,不然你为什么也跟踪自己的妻子那么久。”
万壑风听了,忽然笑出来:“说来,还要感谢兄台扔出的那粒石子,不然我哪有机会救出拙荆。”
韩不因冷冷一哼:“看来万庄主对自己的妻子并不上心,昨日当着她的面与一个姑娘暧mei不清,如今竟还要靠一个外人的提醒,才晓得要出面相救。”
万壑风的面色也转冷:“这是我的家事,不劳兄台您挂心!”
韩不因嘲弄一笑,转身走出枫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