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恒走后,夫妻二人十分生气,不愿寻他回来,心道当他知晓世事艰难,自会重回他们身边,于是两人依然该怎样生活还怎样生活,依然相互较着劲儿。十年前,邪派之间发生争斗,夫妻二人在剿灭洗剑楼的行动中偷得了其镇楼之宝《乐经》,他们偷偷藏匿起来,悄悄演练,并约定好谁也不得在外人面前展示这门功夫,以免遭来觊觎和洗剑楼余孽的报复。
三年前夫妻二人以《乐经》之术比斗内功,沈去之却一不小心伤及已是鬼踪门护法的阴鬼母,阴鬼母自认两人内功一直不相上下,所以误以为是沈去之早她一步参透了《乐经》法门,却藏有私心没有告诉她,一气之下携《乐经》离开沈去之,并偷了他一直视为命根子的《药鉴》下册。那书是沈去之耗尽半生心血所得,加上阴鬼母的不告而别,沈去之忽然狂性大发,用《药鉴》里记载的奇毒害死了不少无辜之人,并留下线索让人都误以为是鬼母所为,想用此法逼鬼母现身。奈何阴鬼母一直没有现身,沈去之却因那一连串的杀戮被万福寺的慧智等人发现了行踪,并抓住软禁在寺中忏悔理佛。
三年中,沈去之欲离去而不能,无半点心思在佛前赎罪,每日里回想往事总觉得悲愤交加。悲愤之余便想用琴声中的魔音搅乱寺中和尚的清修,让他们知难而退放了自己。不想门外的那道禁制不但将他阻隔住,连琴中的蛊惑之声传出去威力也大大减小,并没有引来任何人,于是沈去之渐渐放弃了这个想法。
几个月前,他闲来无事,便又在木屋中弹起古琴,忽然发觉外面仿佛有异动,出门后就看到一尾琵琶横卧在院门口。那琵琶与一般琵琶无异,但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他急切地看了看周围,仅见一个小和尚的远去的身影在枫林中渐渐隐没。他出不了院门,每日只能远远地望着那琵琶,他猜想这琵琶会不会是鬼母的,为什么只见琵琶不见人。这样痴看了几日,慧智却突然出现,一言不发地拿走了琵琶。
一裳听着他们的往事,不知不觉天已蒙蒙亮,看着青衣僧经过一整晚情绪的起起伏伏显然又苍老了许多的面容,一裳不忍再继续打扰,便拜倒作谢。青衣僧搀起一裳,叹道:“鬼母已去,我也不愿再留恋这俗世,若是有缘,你能找到我的儿子,并使《药鉴》合二为一,我此生也就没什么遗憾的了。”听话中的意思,竟是不想再留于人世。
一裳急道:“您何必如此,不如以后就在这寺中清修,说不定还有另一翻造化。”
“哼!我只知道我若一直留在这寺中,就不能研究出我引以为傲的药典巨著,你不必再作劝说,赶紧走吧,只怕外面那位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青衣僧又恢复张狂本色。
一裳无奈地看看青衣僧,但见他神色坚决,知道再劝也无用,只能转身离开。
刚推来门,就见空相小和尚蹦蹦跳跳地迎上来,而不远处,万壑风正临风而立,面容虽依然冷峻,却可看见他眼中似盛着满满的关切焦急又似盛着浓浓的愧疚悔恨,正一脸询问地望过来。一裳看着万壑风复杂的神色,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回应。空相拉了拉一裳的手,“姐姐,你的身体全都好了吗?”
一裳低头,虚弱地冲空相一笑:“没事了。”
万壑风在一旁听到,紧绷的心弦一松,神色也随之缓和下来。空相听了很是高兴,脆声说:“咱们赶紧离开这里吧,姐姐,随着我的脚步走,不可以踏错哦,否则空相没有办法救你的。”
一裳伤势初愈,脸色仍然苍白,单薄的身体站在微冷的晨风中,似乎因承受不住风力轻轻地打着晃。万壑风在一旁看得心中莫名一紧,来不及多想这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别的,忽然大声道:“不用了!”便踏步上前,一把打横抱起一裳。
一裳发觉自己的身体忽然凌空,吃了一惊,见自己已被万壑风稳稳地抱在怀中,脸不自觉地就热起来,赶紧埋下头挣扎,却感到缠在身体上的双臂越来越紧。一裳下意识地向万壑风看去,万壑风也正低头瞧着她,眉宇间似有怜意,又有她不容反驳的霸气。两人的双目相碰,万壑风的眼中不知怎么的就多了一抹炙热来,一裳一怔怀疑自己看错了,又不敢继续看下去,赶紧扭过头,身体却已僵住,老老实实躺在万壑风怀中不动了。
万壑风一对上那对妙目,便感觉心跳似漏了一拍。怀中的一裳在一袭白衣的映衬下越发显得纤弱无力,忍不住的一股柔情便泛出来,他紧紧地抱住一裳,不欲松手。
万壑风怀抱着一裳跟随空相踏过那变幻莫测的奇阵,安全来到枫林前,正欲继续抱着她直接送到客房中,却感觉胳膊被轻轻推了几下,一低头便见一裳仰起脸对他说:“我,我没事了,可以放我下来了。”
万壑风见她神情中有不胜柔弱的怯意、乞求,又有一种无声的倔强与控诉,心中不由苦笑一声,感觉心好象坠了石块,一点点沉将下去,只能放下一裳。
一裳双脚一着地,马上后退几步脱离了万壑风的双手,待站稳后才低头说道:“多谢。”便随着空相急急走进枫林。
万壑风在后面看见一裳迈着虚浮的步伐好象逃一般地离开自己,一种无力感便蔓延开来。
“若不能找到天暌丹,她就只有三年寿命,好好珍惜吧。”青衣僧不知何时已站在在小院中,对着还在原地发呆的万壑风说道。
万壑风一瞬间呆住,三年!原来这青衣僧也只能多给她三年时间,急问道:“前辈,难道你也没有天暌丹?”
可青衣僧却已转身走进木屋,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万壑风直直地站在枫树下,看着空无一人的小院,面色已然僵住,晨风卷起他的衣角,拂乱他的头发,他似乎没有察觉。忽然,他发了疯似的握起拳头朝树干上猛打,血很快流下来,斑斑点点染红了树皮。
青衣僧在木屋中看着他这般自残,暗自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摩挲着古琴发起呆来。他似乎也想起了令他悔恨的往事,他的悔恨比起院外这年轻人,不知道是谁的会更多更重一些?
慢慢地,万壑风停下手,此时,他已恢复了理智,眼中渐渐凝起深色,关于天暌丹他还有存有很多疑惑。
一裳逃也似的跟随着空相离开。空相本在她身前慢慢地走着,却被她急步超过,远远地落在后面。空相年纪尚幼步子还小,莫名其妙地看着一裳穿过自己的身旁还不欲理会自己,只得在后面加快脚步一路追过去,空相并不知道一裳的心中此时已掀起了波澜。
在木屋中,一裳一直被青衣僧的人和事所牵引,不曾细想万壑风伤她之事。而今回想起刚才他就那样站在自己的面前欲言又止,又回想起他似乎炙热的眼神,不由心中发紧。两年前,他也曾这般看着她,却是通过她看另一个人。现在呢,他不会知道当年的她并不是她,而如今的她就是她吧。
那么心中还是有怨吧,怨他的怀疑与猜度,怨他问也不问就打伤她。哎!一裳恨恨地想,这一颗心怎么又不平静了,这些原本就应该在自己的预料之中!他本就与自己无关!一裳思绪百转,不知不觉就走到泉眼处。却见井旁坐着一个瘦削身影,着一袭月白色长衫背对着自己,似乎在摆弄着什么。
一裳本不欲多看,只想赶紧回到客房中休息、平复心情,但那身影听到脚步声却转过头来,正是一直留在寺中未走的韩不因。
韩不因站起身冲一裳微微点头致意,欲开口却又顿住,复无奈一笑,脸上浑然天成的傲色似乎减少了几分,“想邀茶,却不知道该称呼什么,是该称您万夫人吗?”韩不因一边说一边指指井旁的茶海小炉。
一裳的心本已极乱,此时并没有心思理会韩不因,只好道:“对不起,我想回去休息了。”
韩不因被拒绝,眼中闪过一丝伤色,却马上恢复如常:“没关系,若有机会下次再相邀,只是今次错过了这上等泉水,未免有点可惜。”
“怎么会可惜,今日我们夫妻二人就陪兄台一品这佳泉煮出来的好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过来,一裳身体一震,心绪更乱,他……他怎么这么说!他到底想干什么?韩不因却沉下面色,抬眼望向来人。
从后面赶过来的万壑风远远看见泉眼旁的一对白色身影,不知怎么就觉得十分刺眼,不及多想,人已经站在一裳的身边,“又见面了,兄台。”万壑风抱了抱拳。
韩不因对这突然出现的客人并不欢迎,却也不好失了礼数,只能扯起一丝假笑,傲睨着万壑风回礼道:“万庄主。”
万壑风对着后面气喘吁吁赶过来的空相道:“小师傅辛苦了,我们遇见了朋友,要在此处停留一会,小师傅就先回去吧。”
空相挠挠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三个人,随即点点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