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裳摸了摸这副已跟随自己两日的脸孔,觉得一切好似做梦一样,前几日还在烦恼如何摆脱万家庄,如今已经如愿以偿远离那里,只是现在却有更大的难题等着自己。
灰衣人除了坚持要带剑儿离开,其他时候并不会违反剑儿的话,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只是昨日不知道灰衣人同剑儿说了些什么,剑儿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只是他还是愿意缠着一裳,仿佛想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与自己的婶婶相处。
一裳想起在灰衣人面前自己曾经这样问过,“你们到底是剑儿的什么人。”
灰衣人看了看她,“看你对他如此关心,我也只能跟你说他是我的主人,而且以后他也不会再用现在的名字。”
“那么,我呢,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
灰衣人双目中骤然升起一抹锐利之色,见一裳却只是一味平静的看着他,忽又笑了:“姑娘心中想必已经明白。”说完转身离去。
剑儿清晨醒来,看着面前再一次换掉面具的灰衣人,忍不住冷冷讽刺道:“金笙吹,你到底有几张脸?当日你在我婶婶的园子里时是一张脸,挟持我们逃到万家庄外时又换了一张脸,现在我醒来看见你又是这样一张脸。”
“小主人只需记住我这张脸就好。”说着灰衣人揭下面具,露出一张微黑带有薄须得面孔,正是曾被易容成崔安的崔金生。
“哼,我以为你本就没有脸呢。”
“小主人说笑了。”金笙吹面对剑儿的讥讽,没有表现出半分恼怒。
“我们几时才能离开这个客栈?”剑儿转口问道。
“三日后便能离开,不过恐怕要委屈小主人与属下同骑一马”。金笙吹答道。是他太过疏忽,从余记订的豪华马车已被识破,只能舍弃。又见一裳从里间走出来,便退了出去。
一裳拉着剑儿在镜前坐下,一边为他梳头一边问:“剑儿,你真的想离开万家庄,离开砚归城吗?”她隐约知道自从他们住进这客栈后,曾经有几拨人先后来搜查过,其中好像还有秦越的人。
“那庄中真心待我好的,也只有婶婶你了。金笙吹虽然处处管制监视着我,但他敬我怕我,却也好过庄内那些人的冷漠以对。”
“剑儿,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我知道,我也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原来我并不是万家的孩子。可是婶婶,我不能告诉你我的身份,我答应过他们的。”剑儿说着说着便低下头。
当一裳见到灰衣人对剑儿的态度时,便早已猜到了这一层,如今听剑儿亲口说出来,又别有一番滋味,一时间并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安慰这个仅有七岁的孩子,只能目露怜爱的看着他,伸出手轻抚他的头。
“婶婶,你愿意跟我走吗?你若不愿意我们便一起逃出去。”剑儿忽然抬起头,目露期冀地望着一裳。
“小主人,您忘记曾经跟属下保证过的话了吗?”金笙吹推门而入,微躬身体站在剑儿面前,姿势虽然恭谨,双眼却直视剑儿,隐有逼之迫色。
“你又在外面偷听。”剑儿冷声道。
“属下一切是为小主人着想,小主人若为了你婶婶好,就不要再说刚才那样的话。”
剑儿眼中的光芒淡下去,是,他必须一个人跟着他们走,否则婶婶的性命会不保。“金笙吹,若想我让我撇下婶婶一个人心甘情愿的随你们走,你必须再答应我一件事。”剑儿盛气凌然道。
金笙吹微撇了一裳一眼,转而又恭敬道:“什么事?小主人。”
“你帮我将婶婶身上的毒解了,我便老老实实跟你们走。”
金笙吹略有些迟疑:“夫人身上的毒,属下可能无能为力。”
“这我不管,这是你的事,解不了我便不会跟你走,你若要用强的,回去你便无法交差。想必你领教过我的脾气,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剑儿的声音愈来愈冷,一裳却在一旁听得心惊,剑儿那一夜到底经历了什么。
“好吧,属下定当竭尽全力。”金笙吹无奈回答道。
三日后的晌午,一行人行至一个小镇之中,金笙吹选了一间客栈将几人妥善安顿下来后,便敲开一裳和剑儿的房间。“小主人,属下已经找到解药,只是要想解夫人身上之毒还须借助属下的内力。”
“好啊,那么现在就开始吧。”剑儿显得很高兴。
金笙吹却站在原地不动,“小主人,属下施功解毒之时不能有旁人干扰,所以害请小主人回避。”
“这……”剑儿狐疑的看着金笙吹,又担忧的看看脸色苍白的一裳。
“剑儿放心,你就先随门外的叔叔出去吧。”一裳柔柔的笑着。
“好吧。”剑儿起身向门外走去,临出门前眼带警告的看了一眼金吹笙。
见剑儿被等候在门外的随从带走后,金吹笙这才端起托盘中的碗,捧到一裳面前,“夫人将这碗药喝了便可以解除身上的毒噬之苦。”
“这并非是解药吧。”一裳面上毫无波澜的看着金笙吹手上的药碗,口中淡淡说道。剑儿虽然一夜间成熟,但到底还是个孩子,未免天真了些,她不被允许跟在剑儿身旁,可是她若不能跟随剑儿走,便也只有死路一条,谁会放一个活人回去透露他们的行踪和目的呢。
金笙吹捧碗的双手一顿,目光如电的看向一裳,忽而笑了:“夫人果然是聪明人,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它能够解你身上的毒,只是解完之后会在你体内形成新毒,我也实在是必不得以,不过你放心,这毒比之那白衣姑娘给你下的毒,温柔十倍,你会毫无痛苦的死去。你对小主人的这份心,在下感激不尽,也无以回报,来生愿意十倍奉还。
“来生的事,谁说得准,你也不必说那些来安慰我,我只求你让剑儿平安。”
“夫人放心,小主人的安全是在下的职责所在。”
“好,如此我便喝下这毒药。”一裳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夫人好气魄!”金笙吹此时目中微微露出惋惜之色,“这毒三天后的辰时会发作,这三天之中夫人为自己找一处好山好水之地,权当自己的归息之地吧。”
“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去将叫剑儿回来吧,他必定在心急我。”一裳用袖口拭了拭残留在嘴角的药汁,见金笙吹还站着不动便淡声道:“你放心,什么该与剑儿说,什么不该与剑儿说,我自会有分寸。”
金笙吹听了,这才拿起桌上的空碗无声的推了出去。
“婶婶,你怎么样?”剑儿已进门便急急向一裳扑来。
“婶婶得金先生相助,身上的毒已然全解。”一裳抱住剑儿,轻理他的头发。
“小主人,这位夫人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属下容你们相处一晚,明日就各走各的路吧。”紧随剑儿而来的金笙吹说道。
“知道了,你把东西给我便出去吧。”剑儿忍住心中对金笙吹的厌烦,冷声命令道。
“是。”金笙吹从袖中取出一个布包恭恭敬敬呈给剑儿,然后转身带门离去。
剑儿见金笙吹确实已经走远,这才转头看向一裳,眼中已然带着泪花,“婶婶,我们明日就要分开了,我舍不得您。”
一裳温柔的绽出一朵淡淡的笑,“剑儿,你这几天真的长大了也成熟了,可是这过程太快,婶婶忍不住要为你担心。”
“婶婶不必担心,我已懂得如何照顾自己。”剑儿神色见满是坚毅和认真。
一裳心下叹着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婶婶,你能给我一样你的贴身之物吗?以后我看见它,便能想念起婶婶。”剑儿央求着。
一裳想了想,从颈上摘下一个小巧布囊递给剑儿。那布囊十分精致,上好淡红色缎底,上绣一束斜斜的桃枝,桃枝上镶了几粒由白玉雕成的心形玉片,恰似桃枝上的果实。“这是我娘亲在我三岁时为我求来的护身符,现在婶婶将它送给你,希望也能保你平安顺遂。”说着亲自拿起布囊为剑儿带上。
“谢谢婶婶。”剑儿又投进一裳的怀中。
是夜,婶侄两人不停地说着话,尤其剑儿,似要将以后几十年的话都在今夜与一裳讲完,最后也不知是谁先睡去,第二日,待一裳从梦中醒来阳光正洒在自己身上,而身旁已然没有了剑儿的身影,唯有一个布包躺在自己怀中,正是昨日剑儿从金笙吹处要来的那个。
一裳心下明白,许是清晨,或许是更早的时候,金笙吹点了自己的睡穴,悄然带剑儿离开了。他们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既不会担心她知晓他们的行踪,也认为三日后她必死无疑,从此昌国没人知道剑儿的去向,只是他们不知道,她却是解毒高手。
一裳又打开那布包,里面是厚厚一摞银票和一些碎银,她微笑起来,难为剑儿小小年纪便为她想的这般周到。
一裳依旧带回那张平淡无奇的人皮面具,又买了一身粗布衣衫,便离开小镇。
她站在小镇五里外的松林中,仰面闻着林中浮起的隐隐松香,不由微合双目,如此便是真正自由了吧,她深深吸着周遭自由的空气,感觉身体渐渐轻盈起来。
一阵风吹来,她睁开眼睛,重新打量了一遍自己,身上除了剑儿离开时留给自己的银票,再身无它物。虽然获得久违的自由,却从此身世零丁,或许前路漫漫云深不知处,对她来说却只有三年长短,身世浮沉已零丁,又经骤雨打秋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