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壑风匆匆上京了,未留下只言片语言,甚至连招呼都没打就走了,一裳还是在他走后的两日听见绿浓和蓝儿的聊天对话才知晓的。一裳也不在意,他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裳仔细算了算,自己来到万家庄已两月有余,几乎是躲在闭春馆内闭门不出的,近些时日却渐渐有些坐不住了,《药鉴》已被她读得滚瓜烂熟牢记于心,她急切地想把所学与实践结合起来,另外还有很多揣测不透之处也需要借由实践来完成。一裳开始想办法出庄,只有出庄才有机会去辨识采摘草药,也只有出庄才能碰到实践的机会,当然不能从正门走,这样会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还要想想别的渠道才行。
这一日,一裳吃完午饭,随便找了个的理由打发了绿浓和蓝儿,一个人悄悄地走出了闭春馆。一裳不熟悉万家庄的地形,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再记一步,好在闭春馆前面一向没什么人,自教训了桂姨以后,众人震慑于自己的厉害之处,更少有人烟,最后,她挑了一条比较荒凉的小路走去。
时值四月,芳菲已尽,桃李枝头只余残蕊,青叶却开始欣然生长,樱桃树上青樱成串摇曳,到处都是万物向荣的景象。一裳沿着小路绕来弯去,不多时便拐到一片槐林前,她讶异的发现这片槐林正是闭春馆后的那一片。阵阵槐花香袭来,闻之心旷神怡,望之满目素雪。一裳一时忘了初衷,信步走进槐林,她呼吸着林间清雅的花香,只觉灵台一片明净,忽意随心动,踮起脚尖,摘下一串槐花,细细挑了一朵,抽掉绿萼,将花轻轻吸于嘴角,一丝清甜的花蜜便萦绕于舌尖,不禁陶然一笑。
一裳边吃着花蜜边在林间踽踽而行,忽见东边的树林处隐隐出现一个山坡,她好奇地走过去,发现竟是一座小山,小山挡住了前方的视线,于是她决定爬山。
这小山许是很久没有人来过,唯一的小路已被芜杂的乱草湮没地快看不清了。一裳沿着这荆棘小路,小心翼翼地走着,很快就行到山坡的最高处,忽然就没了路,原来前方是一道小山崖,不算高却陡峭如刀削的山崖下一条湍急的河流匆匆而过。河流的另一边仍是一道悬崖,而贴着立陡的山崖直直矗立着一座高墙,无疑那是万家庄坚不可催的围墙。
一裳失望地看着脚下的河水,不由地有些灰心丧气。她无意识地沿着崖边行走,想着庄内哪处可能有遗漏守卫或不依靠天险的地方。走着走着又一道围墙挡住了自己的去路,她叹息地望着面前那比自己几乎高三倍的高墙,顿觉无望,干脆走到一边的大树旁坐下来。一裳休息了一段时间,忽然发现这附近好象没有什么守卫,不禁心中一动,这一处可能是万家庄守卫的死角,但怎么才能爬过这座高墙呢?一裳在心中细细琢磨起来。
第二天,仍是吃过午饭,依旧打发了两个丫头,一裳携带着自己昨晚熬夜做成的绳梯和鹰爪钩,从闭春馆的后门直接穿过槐林来到了那处“死角”。她把绳梯紧紧地绑在鹰爪钩上,然后向墙外用力甩去,经过几次失败后终于把钩子甩到墙外,接着使劲儿一拽,钩子已牢牢地钩住了外墙沿。一裳心中一喜,手脚并用地开始爬绳梯,汗湿的身子终于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到了高墙之上。
一裳喘了口粗气稳坐在高墙上,享受着徐徐而过的春风,开始向附近望去。不远处仍是一片小树林,透过树林,依稀能看得见一条官路,不时有车马卷着尘土经过。又随意看了一眼高墙下的平地,那里是一片星星零零开着紫色小花的杂草,正要移开视线,忽发觉那小花有些眼熟,于是仔细看去,竟是《药鉴》中所记载的牛筋草。一裳不禁激动起来,要不是那些小花两两成对而生,自己还真看不出这就是能致人昏迷不醒的牛筋草。这种草并不多,但也谈不上稀有,性寒而喜长于北方,因草丝韧如牛筋,故称做牛筋草,沾身即中毒,即使在严冬腊月失去水分成干黄色,亦不会失去毒性与韧性。一裳心想,怪不得这里没有守卫,有了这一天然屏障,还怕那些贼人来袭不成么?一裳心中亦窃喜着,没想到自己不用出庄,就可见识到《药鉴》上记载的希奇草药。
牛筋草的解毒之法其实很简单,只需喝下一杯茶水即可,若欲防毒便口含几颗茶叶,可惜世人往往不知这种解毒之法,更因草少而知之者更少,往往着了其道却又不知原因为何。
一裳感觉此行收获颇丰,依旧费力地从绳梯上爬下,小心收回鹰瓜钩,心情畅快地往回走。她记得第一次来时走过的小路上似乎有一处丁香开得不错,若折下几束养在室内必然会令清冷的房间增色不少,便转了身形,拐到小路上。
远远地便闻见一阵丁香之气袭来,一裳欣喜地加快脚步。
“姐姐,姐姐。”一个微弱又稚嫩的声音传来。
是在叫自己吗?一裳寻声望过去,一个脸色苍白、眼中挂泪的小男孩儿正倚在丁香树下,乞求地看着自己。
一裳讶异了一下,俯下身子,双手拄膝,与小男孩儿对视:“原来是你啊,怎么哭了呢?”
“姐姐,我感觉好难受!”小男孩儿额头冒汉,呼吸急促,似正在承受什么痛苦。
一裳大惊,忙搭上男孩的右腕,只觉得触手处一片火热,仔细听了片刻脉数,复又查看眼、耳、口、舌,恩……这现象有如中了什么慢性毒药,又不完全尽然,一时间,一裳确定不了这到底是什么毒。她心中懊恼:这万家庄怎么如此复杂,万壑风的身份,眼前男孩所中的毒,下毒人极其目的,一道道地缠在一裳心间,挥之不去。
她当下背起男孩儿,没想到这孩子极瘦,自己这样纤瘦的身材却能毫不费力的驮起他。一裳尽可能的加快脚步向闭春馆走去,没想到走进庭院时,正迎面碰上正要外出办事的绿浓和蓝儿。
绿浓看见二人同时出现在门口,讶异地问道:“夫人,您什么时候出去的?怎么会和小少爷在一起?”
蓝儿则惊呼出来:“啊!小少爷怎么了?”
一裳顾不得回答,忙吩咐着:“绿浓,快,帮我拿点烈酒,还有盛一盆冷水到室内,越冷越好。”脚下却一刻不停地穿堂进屋。
轻轻地将男孩放于床上,转身从袖间翻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这把匕首还是为了自己此次出庄而准备的。男孩已经处于昏迷状态,从禁闭的双眼中仍能看出正在被痛苦折磨着。绿浓和蓝儿早已将酒和冷水捧了过来,两人眼中带着浓浓的不解与惊异,愣愣地看着夫人:“夫……夫人,您拿刀做什么?”
一裳想了想,抬起头,语气严肃地对二人道:“正如你们所见,现在这个孩子有生命危险……”
“那我们马上去请庄内的郎中过来!”
“对呀,虽然庄主对小少爷不管不顾,但毕竟也是小主子,若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咱们也担待不起。”
两个丫头急切地你一言我一语,打断了一裳要说出口的话,她微结着眉心向两人道:“这孩子身中莫名之毒,而你们又叫他小少爷,恐怕是别有用心者所为,所以万万不可请郎中来,以免打草惊蛇,若你们信我,也珍惜自己的一条命,那么今天这园子里发生的一切事,我希望你们守口如瓶。”
两人睁大了眼睛,面面相觑,那么不请郎中,夫人到底想要怎样安置这快命危的小少爷?
一裳却不再搭理两个人,她一边忙着将匕首涂上列酒放在烛火上反复烤,一边更为烦心:虽说请郎中怕打草惊蛇,若是不请郎中,这孩子莫名其妙的好起来,岂不是更被下毒者心疑,那时候就不知道有多少分危险了,而且这毒已经开始发作了,赶紧救治才是当务之急,这些盘根错节的问题还是先放一边好了。遂稳定了心神,吩咐身旁的二人道:“你们用先冷水将他的额头、手心、脚心都敷一敷,帮他舒缓一下痛苦。”
二人急忙照做,一裳却拿着烤过的匕首和一个干净的小瓷碟来到男孩儿的身边,轻轻捏住男孩儿右手的无名指,用匕首浅浅的划了一下,男孩儿一声闷哼,似感觉到疼痛。被刀锋划过的细嫩皮肤,立刻多了道血痕,一裳将男孩儿的无名指对准瓷碟使出适中的力道挤了挤,几滴鲜红的血花就绽放在雪白的净瓷上。
一裳将瓷碟拿起,贴近秀鼻,轻轻地闻了闻,一丝微不可查的特殊味道就飘于鼻翼,这是……凝眉?初次试毒,不太确定,又将几滴鲜血滑入烈酒中,血凝而不散,红得益发妖艳,隐隐还能在艳红中微微看到一抹黛色,那么确是凝眉了。
一裳看后,凝眉不语。凝眉花,兴国独有之花,习性似菌,扎根腐木,生于雨天,花汁含热毒,少量分食可致头痛燥热,渐渐失去生命力,多食可快速危及生命。而解毒之物并非唯一,其一乃是寄生于腐木上的阴虫,其二就是藏于自己秀囊里的那两颗展颜丸,是……他给的,那么现在是不是可以派上用场了呢?
不再犹豫,她转身,小心拿出一颗展颜丸,用水化了,扶起男孩儿慢慢喝下。
过了片刻,男孩的呼吸似已不那么急促,身体的燥热也渐渐退了下来。一裳终于舒了口气,复又忍不住琢磨:从这毒发的时间来看,大致可以推断出下毒者原是想让这孩子神不知鬼不觉慢慢中毒而死,还不会被人轻易察觉乃是中了毒,只会以为是高烧致命,但是今日却忽然加重了分量,又因没掌握好尺度,没有令这孩子马上致命,自己才赢得足够的时间救了他,那么下毒的人为什么要忽然加重药量呢?难道与万壑风刚刚离庄有关?
“夫人,您的药真灵,竟救了小少爷一命。”蓝儿和绿浓也松了口气,纷纷活跃起来,打断了一裳的思考。
一裳看着身边睡得越发沉稳的男孩,终于想起来什么抬头问:“这孩子是谁?你们为什么叫他小少爷?”
绿浓和蓝儿对望了一眼,看来夫人这两个月来对万家庄真是没有一丝半毫的了解和关心,于是双双决定好好为夫人讲解一下万家庄的情况。
原来这男孩儿名叫万剑发,今年已满七岁,乃是前庄主万啸风的遗孤,万啸风于六年前因一场意外与妻子一同去世,独留下这个孩子,而庄主的重任也落到了他的弟弟万壑风的身上。说起来很奇怪,万剑发明明是万壑风的亲侄子,性格安静可爱,从不令人生厌,但万壑风对这侄子却始终冷冷淡淡,丢给一群丫鬟和乳母不闻不问,甚至到了读书的年龄,也没请过一个先生教习。庄内的众人虽然都知道有这样一个小主子,但都没放在心上,经常会把这个孩子遗忘。
绿浓和蓝儿你一言我一语,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对这个小主子的怜惜。一裳听后,一张脸虽然波澜不惊,但心中却道,看来是庄内委实藏着不少秘密,但愿自己不要卷进去,要保持自己的一颗心,要保持自己的一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