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宜八忌之第一宜:宜忍,手风不顺,先要忍忍手。
——赌王·叶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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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桥,向来是整个北平最繁华、最嘈杂、也最混乱的地方。
吴长健和方怀辛,就正在这天桥上,把臂同游。
在吴长健出现的那一刹那,方怀辛就神奇般的恢复了平静。就连他自己也很奇怪,前几天像是丢掉了的魂魄,怎么就会在那一瞬间,回到自己身上。
而当吴长健提出去天桥走走的建议时,他也毫不犹豫的,就点头同意。
或许,尽管已经没有了争胜之心;但方怀辛那份与生俱来的骄傲,还是不容许自己在吴长健的面前失态吧!
许是在国外呆得太久的缘故,吴长健对眼前的一切,都很感兴趣;他时而驻足在相声摊前,听一个段子,哈哈大笑一番;时而停步在杂耍摊前,看几个银枪刺喉之类的功夫,啧啧惊叹不已。
小涛也在这人流中钻来钻去,不时在一个摊子前大声叫好;然后又紧走几步,跟在他们两人的身后。
而赵艳玲,则像是完全无视那些卖艺人的表演;她只是跟在方怀辛的身侧,看着他从头到尾,都一直保持着的、那淡淡的微笑。
当然,在他们几人的身前身后,也一直很有几个神情严肃的人游走着。他们像是互不认识,但又时刻保持着对这边的关注。
一个身材娇小、容貌尚可的卖艺女,高举双臂,在原地不停的转圈;她的周围没有一个人,也没见她有什么动作,但身上的衣服,却极其怪异的、一件一件的往下掉去;外衣、短衫、衬裙……直到剩下一件薄薄的肚兜;她才缓缓停下,立在原地。
几乎旁边所有的摊位,都变得空荡荡的;大家都不停的向这个摊位挤来,很多挤不进去的人,只能踮着脚,或是跳起来;只为把卖艺女看得更清楚一些。
还有一些人高叫着:“把肚兜也脱了;把肚兜也脱了!”
但是,这终究只是美好的愿望而已。卖艺女再没有任何动作,而坐在一旁的老人,也端着铜盘向人群走来。
观众们很扫兴的“嘁”一声,纷纷做鸟兽散。常年在天桥上游玩的人,没有几个,会愿意为了看一个没脱光的女人付钱的。只有吴长健,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钞票,放进铜盘里。然后,不顾老人和卖艺女又惊又喜的眼神;吴长健又拉着方怀辛向前走去。
“方兄,归国以后,我一直听说这一任的北平市长袁良,是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先是发布市政令,禁止男女在同一泳池游泳;再又以‘有伤风化’的罪名,把评剧名家白玉霜逐出北平。不过,今天在天桥走这一趟,我倒觉得这话不怎么真实啊。”
方怀辛淡淡一笑,从怀里摸出一支烟点着,没有说话。
这一路来,吴长健也习惯了方怀辛的沉默,他自顾自的说道:“原本,我还以为他是个多难打交道的人;不过现在,我对于自己能够拿到北平的赌牌,更有信心了。方兄,你真的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来帮我一把吗?”
方怀辛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吴兄,我知道你的计算能力极其惊人;也相信你可以在赌坛一展身手;但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花费巨资去抢一块用不了多久的赌牌。”
吴长健猛的转身过来,似有所悟的问道:“你是说……”
没有等方怀辛回答,他就猛的一拍脑门,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道:“确实,我在国外那种和平的环境里呆得太久了;根本没有看清楚现今的局势。中日一旦开战,北平必然会首当其冲。守不守得住暂且不说,在这个时候,说赌牌的事,确实没什么意思……”
“所以袁市长才会在这个时候,收回杨赌王的赌牌;想要重新卖个好价钱。”方怀辛淡淡的说道,就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两人全然无关的事情,“不过,我觉得,最后杨赌王,还是会拿到这块赌牌的;只是,会被市政府逼着,多出点血罢了。”
吴长健也含笑点头;然后两人都沉默下来,慢慢向前走去;各自想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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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拐过一道弯后,方怀辛突然停下了脚步;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做。走了这么久,他一直都是跟在吴长健的身后的。吴长健停,他也停;吴长健走,他也走。
吴长健也停了下来,他有些迷惑的,看向周边的摊位;评书、相声、杂耍、功夫、唱曲、卖药、残棋……一切的一切,都和前面路过的地方没有什么两样,除了用木料临时搭建而成的那幢高楼,以及高楼前那一列长长的队伍外。
“又要开花了吗?”方怀辛看着那高楼,喃喃说道。
“开花?”吴长健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道。
北平的天桥,也算得上是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为了一个摊位而闹得头破血流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在这里,只要你有钱,就可以买到你想要的一切乐子;但是,在这种地方,你是看不到任何花花草草的;因为那种东西,不仅占地方;而且,不管是对挣钱,还是对花钱,都毫无意义。
“嗯,开花……”方怀辛微微一笑,指了指那行队伍,对身后的小涛说道,“你,去帮我排个队。”
然后他才转过身来,对吴长健解释道:“开花是北平的一种赌法;一共有四十六种花,你可以把银钱现钞,投在任何一个花色上,买中的话,一注赔四十倍;通常,买花期都会有三天,但只有开花的那一天,才会搭起高楼,买花的人也才会像今天这样多。”
“四十六种花,一赔四十倍……”吴长健习惯性的开始计算,仅仅是一眨眼的时间,他就算出了结果,“这和轮盘差不多,是个负收益百分之十三点零四的游戏。”
“没错。”方怀辛点点头,抽了一口烟,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随着队伍、不断往前移动的小涛身上。就连吴长健也能感觉得出来,这眼神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柔。
他当然知道,这种眼神,不可能是因为小涛而出现的;那是一种只有情人之间,才可能拥有的温柔……
在又吐出一口烟雾后,方怀辛才收回这迷离的目光;淡淡对吴长健说道:“不过,比起轮盘,北平的开花,还有三个特别不同的地方。”
“愿闻其详。”
“第一个,就是所有的花色,都由扬州的瘦马来扮演;那些瘦马们,无一不是万中选一的上上之品。更重要的是,除了绑满所扮花色的花枝之外,她们总是全身上下不着寸缕。等到开花之时,夕阳掩映,**若隐若现,****不绝于耳;所以,每每开花之际,这里必定都会人山人海。”
“扬州瘦马……那确实比起钢珠有吸引力得多了。”吴长健点点头,笑着说道,“不过,刚才在那脱衣舞女的摊前,方兄虽然也看了几眼,但目光里没有一丝邪念,倒不像是个贪恋美色的人呵。”
方怀辛翘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说道:“吴兄不也是一样吗?大家彼此彼此罢了。”
在两人哈哈大笑之后,方怀辛才继续说:“第二个,就是爆花了。为了标榜公平公正公开,每次开花,庄家都要重新把这高楼的地板重铺一次;瘦马们按之前的抽签顺序,一个一个沿阶梯而上,直到楼板坍塌,掉下高楼的花色,就是这一期开花中出的花色;而当楼板坍塌的时候,也可能会有另一个、或者更多的花色正站在这块楼板上……这就叫爆花。”
“也就是说,开一次花,可能同时中出好几朵花?”
“是的。”方怀辛再又抽了一口烟后,笑着说道,“只要爆花,不管买中的是哪一朵,都可以得到四十倍赌金的赔付。不过,这种事情在一年里,也就出现个两三回罢了。”
吴长健奇怪的挤了挤眉头,然后附在方怀辛的耳边,轻声问道,“一般爆花,都是庄家看清楚哪几朵花买的钱少,事先安排好的吧?”
方怀辛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这第三个嘛,就是属于传说中的事情了。据说,投注两千五百块、或者更多的赌金在某朵花身上,一旦中出,赌客除了可以拿到十万块钱之外,还可以要求庄家帮忙,满足自己的一个愿望。”
“一个愿望?”吴长健不以为然的晒笑一声,摇头说道,“十万块已经足够做很多的事情了;而十万块做不成的事情……这个庄家也未必能够做到吧?”
方怀辛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吴兄,如果你知道开花的庄家到底是谁,你就不会这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