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遵命。”刘海蓉操起电话,对秘书做了指示,放下听筒,她说,“十五分钟后在三楼大会议室,开发区在家的人员全到场。”
“谢谢嫂子。”小徐说。
“谢什么,我是警察的家属呀。”
“是警嫂。”
小徐说着和另一个警察站起身。
“坐一会儿,召集人得用些时间。”刘海蓉挽留。
“不打扰嫂子啦。”
小徐他们走后,刘海蓉思绪直接飞到那两张遗照上,子弹穿凿丁晓琴额头形成的黑窟窿,破坏了一件精美东西……整个面目表情还不十分难看,反倒比影视剧演员表演的死安详得多。也许厄运降临太突然,她来不及痛苦便被死亡定了格。
“和她在一起的男人是谁?”刘海蓉转而想那个陌生男人,袁满的妻子桂芬说过,丁晓琴被车撞伤住院,有一个男人护理她,显然死者就是那个男人。没听说丁晓琴在辽河市区有什么亲戚朋友,她想:“崔振海的人吗?”
恐怖伴随刘海蓉度过一个多小时后,她像一只蝉,由蛹到长出翅膀的过程她经历了痛苦,现在飞到树上,进入下道生命程序,她尽量不去想前几步出现的错误步骤。
“崔总,下午怎么样?”刘海蓉拨通了崔振海的手机。
“可以。”
“四点。”刘海蓉定下时间。
“在哪儿?”
“伊豆茶屋。”
刘海蓉和崔振海约好后,离见面的时间隔一个中午,她开始想这个中午怎么过?每天上午十一点后是她经常被邀请的时间,无穷无尽的酒饭应酬令人生厌。她常采取逃避,必须在邀请的电话响起前逃离办公室。
司机王晖在一楼的收发室内,大家都去三楼大会议室开会他没去,弄了一张寻尸的广告单子看,见刘海蓉下楼走过来。
“刘主任。”
“回市里。”刘海蓉说。
行驶的车上,王晖说:“杀手真厉害,正中眉心,一定是全职杀手。”
王晖在说那起命案,刘海蓉望他一眼,没说什么。
车子等红灯,进出市区的车流量大,交警部门设置的红绿灯一分钟,司机都抱怨太长。
王晖今天没有抱怨,等灯给了他继续看印着死者的单子。他说:“这女人活着时肯定漂亮,看上去皮肤很好。”
“瞅照片是这样。”刘海蓉说得轻描淡写,她相信司机王晖会觉着自己与此毫不相关。
车子到了市中心,王晖侧过头探问的目光看她。
“送我到文化街。”刘海蓉说出要去的地方。
王晖把车开抵文化街口,前面禁止车辆通行,刘海蓉下车。
“来接你吗?”王晖问。
“不用。”刘海蓉打发走司机,独自朝前走去。
刘海蓉并非到文化街的什么地方,她打算去的地方离此处至少几百米,车子完全可以不走文化街直接开到那里,她这样做自有她这样做的道理。
文化街有其自己的特色,书城、琴行、风筝店,早年的电影院和大众剧场也建在这条街上。
街上的行人稀少,较之商业街冷清。
刘海蓉看见从一个门蹿出又使劲摔门的身影很熟悉,于是她加快了脚步,赶上那个身影路经那扇门,门玻璃上的几个字她感到新鲜:人体彩绘工作坊。刘海蓉没驻足多看几眼,是因为她急着去追前面那个身影。
半条街的路程她追上她:“表姐!”
王莎莎回头,几滴泪甩落下去。
“表姐我正想去你家。”刘海蓉说。
王莎莎抹下眼角,擦掉伤心的痕迹,眺望已经远处的地方——人体彩绘工作坊,说:“我真是没想到。”
“怎么啦?”
“到家说吧。”王莎莎说。
她们没走到梦圆诊所,街口的家常饭馆前刘海蓉说:“吃炖大鹅去。”
小店的大鹅炖得很有特色,一间间北方农家包厢竟是一铺铺火炕。她们爬上炕,刘海蓉会盘腿,若干年她盘过腿,王莎莎盘腿困难也不习惯,她坐在一只矬凳上。
熟悉农家土炕的刘海蓉发现炕是仿照的赝品,电褥子代替了土坯或砖搭的炕面子,她也改坐在矬凳上。
“炕是假的。”
王莎莎也说了一句:“现在真的东西恰恰就是假。”
刘海蓉注意她迷惘的表情,她说:“我看见你从那家人体彩绘工作坊出来。”
“我去找他。”
刘海蓉猜她去找区老板。
“你说我看到了什么?”
刘海蓉快速检索,能够让一个痴情女人伤心落泪的东西显而易见。她说:“你碰见……”
“比那更不堪入目。”
王莎莎的一次气恼闯入,人体彩绘工作坊的工作人员没拦住,她闯入工作间,看到的东西使她惊愕,嘴巴张得大大的,像一只大叫的青蛙。
“他一丝不挂,画师在他胸前画一个裸体的女人。”
这回轮到刘海蓉惊愕,往一个年逾古稀之人身上画裸体女人?王莎莎下面的讲述更令刘海蓉惊奇。
“画在他身上的女人赤身裸体在他的身旁,另一个画师在她身上画一个男人。”
刘海蓉猜想到了这个男人是谁,她说:“区老板。”
“是他。”王莎莎眼睛飘落下雨滴样的东西,她说,“昨天他在我的床上还信誓旦旦……”
王莎莎眼睛里的雨滴变成雾渐渐消散,她在诉说自己的事,话题转向刘海蓉,她问:“找我有事吧?”
“没有,来看看表姐。”
王莎莎生来都不会沿着自己的思路走多远,刘海蓉说来看她就以为来看她,没再想别的。她问:“蓬蓬怎么样?”
“长高了,最近学会背诗,鹅、鹅什么的。”
“好,从遗传基因上讲,蓬蓬长大智商要高,你和他的血统好,孕期……哦,丁晓琴再没找你吧?”
刘海蓉心跳突然加快,夹起的一块鹅肉晃落到酒杯子里,红色的液体溅出,如同喷溅的鲜血。
王莎莎发觉她的神色不对,问:“怎么了海蓉?”
“听说丁晓琴死了。”
“啊!死啦?”
“她和一个男人一起被枪杀在富豪花园3202室里。”
“不对吧?她早离开了本市,我亲眼见她买了塑料花抱在怀里,朝长途客运站走去。”
刘海蓉讲了一遍刑警到开发区组织人辨认死者的事,她说:“警方拉大网似地在全市寻找尸源线索。”
“你没说认识丁晓琴?”
“没有,警方很快就到你们社区,表姐你也别说认得她,说认识会给我们带来麻烦,我担心扯起‘代母’的事来。”
“我知道。”
王莎莎得知丁晓琴被杀的消息,心里一时难以平静,她与丁晓琴的友谊比刘海蓉和丁晓琴要深厚得多。
“同辉没说丁晓琴被什么人杀害的?”
“两天没抓住人影儿,昨天晚上他都没回家。”刘海蓉有些忧虑地说:“警方最终要破获这起命案,侦破的过程中肯定对丁晓琴的身世展开调查,她的家人会不会说出怀过孩子的事呢?”
“我看问题不大,她的家人知道她怀过孩子,但是不一定知道内情,是为什么人生的孩子她也未见和家人说。农村的风俗和观念,女人不可以随便和一个男人,没有说法的男人生孩子的,我认为丁晓琴不会和家人说出真相。”
“警方抓住蛛丝马迹,追寻丁晓琴怀孩子线索,查找孩子的来历……”
“丁晓琴已经死,当事者不在,怎么往下查?”
“表姐,你清楚那份合约吧?”
“合约怎么了?”
“它还在,而且落到外人手里。”
合约没有随着持有人的死去而消亡,反倒落到外人手里,王莎莎没有感到危害,却感到奇怪,是什么人弄到它?
“崔振海。”
“崔振海是干什么的?”
“一个私人企业的老总。”刘海蓉的表情更加忧郁。
“她把合约给了他,出于何种目的呢?”王莎莎惑然。
“丁晓琴不一定有什么目的,崔振海目的很明确。”刘海蓉有些气愤和胆战心惊,她说,“敲诈,威胁。”
王莎莎瞪大眼睛,私企的老总竟敢明目张胆地威胁敲诈县处级干部,她不相信,蹩脚的作家才胡编乱造出这样的东西,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表姐,是真的。”
“纯属虚构。”
王莎莎不相信的眼神望着她,医生的职业使她疑问表妹的心理是否健康。
“你最近是不是容易出汗?”
“出汗?”刘海蓉觉得她问得莫名其妙。
“注意力是不是难以集中?还有脑子一片空白。”
刘海蓉醒然,自己面对一个医生的询问,而不是和人随随便便聊天。
王莎莎执著地问下去:“出现过坐立不安吗?”
“表姐,我没心理疾病。”
“你的症状像。”王莎莎说,“不然你怎么会想有人要威胁敲诈你。”
刘海蓉本不想说出下午四点去和崔振海见面,为证明自己没病,兼或向她吹一点风,有人正利用那份代母合约做文章,提醒知情人增强警惕性。于是她说了将去见崔振海的事。
“原来是这样。”王莎莎说,“他想要长寿湖的开发权,你满足了他,交换回来合约,事情就结了。”
“哪有那么简单,我怕他扯起此事没完没了……一旦代母的事传扬出去,麻烦可就大啦。”
桌子上摆着被分割的鹅,头、身子、掌、心、肝,把它们组装起来就是一只鹅子。大部分东西都没动,一顿丰盛的大鹅宴刘海蓉和王莎莎吃得滋味很差。
“表姐,”刘海蓉想起一件事,问:“丁晓琴提起过她有一个大姑姐吗?”
“会接生的那个吧?”
“对,是她。”
“何止提起呀,她对我先后说过几次,她恨袁家人,唯独不恨她。怎么?”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刘海蓉没说桂芬讲的掉包孩子的事,这件事她觉着是件事,究竟是什么事说不清楚,说不清楚的事就不能当任何人说。
王莎莎看下表,问:“你几点去?”
“四点。”
“三点多啦,我们结束吧,别耽搁你的事。”
就那么的,她们结束了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