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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花屋祠堂

朱坑乡,其实应该叫朱家坑乡,因为这个乡里朱姓是大姓,朱姓子孙繁衍得很旺盛,据说与明朝的朱姓皇族有关系。这个乡在江西弋阳县的东面,与横峰县接壤,信江从这里进入弋阳平原。从朱坑乡去县城,有三条路可以走,一条是坐火车走浙赣铁路;第二条路是走公路。听我母亲说,1961年,她18岁,刚从上海流落到弋阳,跟我外婆从朱坑用板车拉过砖头回县城,天没有亮出发,一个来回大半天。这条路我和戴武林几个同学也走过。还有一条路,一半是田间路,一半是信江河堤路。这条路最远,绕了个大弯,我在朱坑中学补习期间没有走过。我知道有这条路,那是因为班上姓朱的同学大多走这条路回村子,那村子叫朱家山。

2012年国庆节期间,我因家务事回了弋阳。一日中午在饭桌上,听高中女同学阿香说,他学美术的儿子刘鸣也在家,下午要去朱家山玩,说那里有老屋与祠堂,值得一看。我当即接受阿香的建议,跟他儿子去朱家山看看。

坐车前排带路的朱师傅,是阿香水电公司的职工,负责朱家山一带的电表抄报。朱师傅就是朱家山人,我报出名字的同学,都是他的叔伯辈。车往东出城,不上信江三桥,而是过三拱的琬港古石桥。这里是琬港河与信江汇合之处,明清两代,这里常闹水灾,历任知县都要在此兴修水利工程,琬港桥就是那时建造的,至今已经好几百年了。我们稍作停留就继续赶路,过了一片金色的田畈,看着已经是丰收在望的晚稻,有种久违的亲切与舒坦。车按照朱师傅的指令,停在了一口荷塘边,荷叶残破,低洼的水面倒映着无云的蓝天。我们下车,绕过荷塘,就沿着一条小路。爬上了一座红石小山,山的北坡几乎是裸露的山体,但一到小山顶,就进入了茂密的树林。朱师傅如数家珍地告诉我们,树林里有两百多年的罗汉松和苦槠树,两个人都抱不过来,很多浙江过来的大老板要来买树,村里的老辈人说什么也不肯卖,说这树是朱家祖宗们种下的,有神性,动不得的。我们即将穿过林子时,已经来到山的南坡,小路直接把我们引进了一处已经十分破败的老宅屋,走在前面的朱师傅说这就是“花屋”,全朱坑最大的宅屋。穿过一个红石凿成的已经被藤条爬满的石拱门,我们来到这个花屋的厨房,烟囱已经坍塌,没有锅,放锅的两个口子并排着,又大又深,黑糊糊的灶口透着一股寒气,散落一地的瓦罐基本都已经残破,里面积满了灰尘。但可以想见,这间厨房曾经烧出的饭菜,足足可以喂饱很大一家子人的肚子。朱师傅要我们千万小心,不要碰着已经腐朽的梁柱和歪斜的墙壁,因为上面的瓦片和砖石,随时都会坠落。我们由厨房走到整个大宅的中心,也就是天井,天人合一是我国古代建筑的中心思想和最世俗化的哲学。透亮的天井,已经残缺了四方形的边,承接天露的井台上是大大小小、破破烂烂的花盆,天井东西两侧的厢房空着窗框,原本应该有的雕花的窗格子早已被人卸走。正南而向的厅堂,高大而空虚。一旁的朱师傅指着落满灰尘的堂壁说道:

“原来这里悬挂着很大的红木匾,金光闪闪的毛笔字,有张很大的画,画两边是对联。画的下面是很长的香案,案上有座嘀嗒会响的钟。”

这一切,现在都烟消云散化为了泡影。我们走出厅堂,来到花屋的正门,一尺多高的门槛底座还在,整木做的门槛已经被人挖走。高大的屋檐与庭院里很久无人修剪的树枝交错在一起,印花的瓦片散落一地,一排雕花的房柱子已经腐烂,勉强支撑着空洞的屋顶。

花屋的院子足有30米宽、20米深,一口2立方米的石水缸还坚守在原来的位子上,从花屋里拆卸出来被人丢弃的石墩子、烂木柱子和楼板,在四处散落,朱师傅指着一块大约有2米长的青石板,让我们走过去看,上面依稀可辨刻着几个字。

走出院子的石柱大门,墙角的草丛中有几个石头旗杆底座,如农家挑稻谷的竹箩筐般大小。石板与鹅卵石镶嵌而成的道路长满了荒草。花屋的西南角上的树林子里有个土地公庙,冰冷的香灰上还插着几支没有燃尽的香烛。

“朱师傅,为什么叫花屋?”

我看完大宅屋,收起相机,给朱师傅递上一根香烟。

“我也讲不清,从小就听大人们这样叫的。”

“花屋的主人和后代在哪里?”

“都散了,说不清楚在哪里,反正都去城里了!”

朱师傅今年30岁还不到,他虽姓朱,但与花屋的朱姓一家不是同一房的,但要往几百年前上讲,天下朱姓本一家。

“我小时候经常到花屋里去,与他家的崽子们玩。花屋人走人散,也就近20年的事。其实,不仅是花屋的人走了,朱家山的人都想往城里走,打工的,做生意的,在街上无论做什么也比种田收入高啊!城里学校、医院,什么都比农村的好,不走才怪了!”

朱师傅的一番话,道出了现在农村人的最真实的想法。

与朱师傅一边聊着,一边绕过个半亩菜院子,经过几户房门紧锁的农家,来到又一个有高高院墙的老宅前,院门坐南向北,正好与花屋相反。青石门匾上刻写着“朱氏宗祠”四个楷书字。

肃静着身心,走进门去,又是一片破败与苍凉的景象呈现于眼前,院子里杂草已经很深,几根雕花的木柱子在草丛中静静地腐朽着,正厅原本摆放祖先灵位的地方,已经没有了神灵的印记。朱师傅无限伤感地说道:

“小时候过年过节,祠堂里很热闹。”他指着与正厅相对应的楼台继续说道,“村里请来戏班子,先敬祖先,再请乡里乡亲来看戏,唱弋阳腔剧,一唱好几天。那是家家打茶,户户客满。”

我熟悉朱师傅讲的事情,我比朱师傅大20多岁,少年时代对农村的记忆依稀在脑海中。几十年前的弋阳农村,还是“深夜三更半,村村有戏看,鸡叫天明亮,还有锣鼓响”的温暖景象。

仅仅30年左右的时间,中国的城市与农村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改革开放、工业化、城镇化的浪潮一浪又一浪地席卷着古老的中华大地,城市成片的开发、建设,犹如春雨催生毛笋似的疯长。城市越建越大,城市所创造的文明比磁铁还强劲地吸引着祖祖辈辈耕耘土地的农民,他们蜂拥进入城市,希望用自己的汗水去分享文明的果实,用劳动与智慧重新去追求社会的公平与公正的机会。天经地义,无可厚非。

只是在这场持续不断的开发,以及工业化、城市化的浪潮席卷中,我们的农村虽然也获得了一些机会,得到些微不足道的补偿,但农村失去的更多。不要以为,农村消失的只是些陈旧的宅家院落,一些整村抹平的村庄,和无法统计的田园山林;更加令人忧患的是,农耕文明的消失!与传统农耕生产血脉相连的农家习俗、耕读文化,及宗族、伦理情怀,也一并遭遇到了洗劫。而这一切,正是构成东方文明的本原与主体的重要部分。

在回城的半路上,我再次下车,在黄昏的落寞中,站立在琬港石桥上。望着琬港河水源源不断地流进信江,我深知,如今的世界趋势,正在迅速地全球一体化,资源被高度地市场化,在政治、经济、文化乃至宗教领域,东方世界正不断地受西方世界所影响。东方文明曾经有过的辉煌,正如朱家山的“花屋”与祠堂似的破落与消亡。

但世界的运势,不可能永远被西方文明所主宰。以物质消费、资源掠夺、文明欺压为本质的西方文明,并不是这个星球上最公平、公正,最顺应天地平衡、人间和谐的文明。总会有一天,劫后重生、凤凰涅槃的东方文明还会春回大地、福满人间。

只是,那时的中国农村多少个“花屋”是否还能找到?多少处宗祠是否还有香火延续?

但我坚信,新的更加美丽的“花屋”会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山水田园之间,更加具有人性光辉的祠堂,成为万千生灵感知天地、崇尚和谐的精神与情感的家园。

2013年2月26日,于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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