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要与重明兵戎相见。
就像我从不曾料到，我与梵音，也有这样的一天。
九天玄女说，骠翎大将军，这罪凰便交由你处置了。
梵音静默了许久，许久。忽而，他将手上握着的法杖一扔，从袖中拔出一柄长剑，一扬，一耍，那剑便指着我，张牙舞爪，甚是威风的模样。
“梵音，你！！！”重伤的重明挣扎起了身，不敢置信，对着我喊道，“陨若，你别犯傻了！你怎可能斗得过他？！你快些走，不要管我……你这臭泥菩萨……”
“重明！”我侧过头，吼了重明一声。许是我口吻太过严厉，重明一愣，竟没再继续说下去。
我抿了抿唇，缓缓摸出伴我许久的青藤玉萝，轻轻摩挲着青藤玉萝，对着它道，“这些日子，倒是辛苦你了。活动了这么久筋骨，这次……当是最后一次了。”
我面上凝起沉重，手中的青藤玉萝也开始聚气，等待着出击。
肃杀之气，战斗的号角已然吹响。
那头的梵音垂首着，隐了自己的妖瞳，只让人看见那无情抿着的薄唇。
试炼场中有仙家与天兵天将们想要上前助阵，帮着梵音一同拿下我，却被九天玄女一个挥手所挡住。
“这是我给骠翎大将军的一个考验。众神不得插手。”
九天玄女此话一出，再没人敢上前。
我与梵音就这般对峙了许久，两人手头却都是一点动作也没。
青藤玉萝在我手中低低嘶哑着，按捺不住那份欲要出动的嗜血性子。我眉心一挑，率先破了僵局，纵身前跃，凝了法力的青藤玉萝便笔直往梵音的眉心辞去。
梵音仅是眼角一紧，便以指腹凝起法力，扫过那柄剑，以剑档眉，便轻易止了我的攻击。
我一个往回，退了几步，立刻又凝起力量，再度朝着梵音冲去。
他挡我，却是这般漫不经心，不尽心力，让我更为挫败。
我丝毫不敢懈怠，念着咒术，青藤玉萝的藤蔓从棒身横生而出，朝着梵音网去。梵音眼疾手快，执剑抵挡，每一下，都削断一条藤蔓。
不耐的人开了金口，“骠翎大将军，你若是再打得这般畏缩温吞，我便要另觅一将来处决这罪凰了。”
梵音低咒一声，除了离他甚近的我，怕是没甚么人听见。
我抓着了机会，立马一道咒术打了过去，梵音一时疏忽，加之原本的不专注，竟当真被我打中。
“骠翎大将军，不过如此。”九天玄女继续说着风凉话，“看来，只能让司战星君对付这罪凰了。”
我顿时骇然。司战星君……若是他出马……不把我打个三魂七魄去一半才是怪诞！
我又听得梵音一声低咒，比方才的言语还要不堪些。
“陨若！”我本有些分心，忽然听到梵音的叫唤，立刻回了神，收了法术，立在梵音面前。
“我警告过你的，你总是不听。让你走，让你别插手，你偏偏要搅和进来，为何你总是这样？这么多念头来，这个性子竟是一点没改变……罢了，罢了，如今我骑虎难下……”
我听他的抱怨与职责，不由怒火横生，顶了回去，“如何？我便是这般不知死活！你这个骗子，你有何资格说我？可笑你当初说要保全守护我的屁话我竟作了真！我只叹自己愚笨，你利用了我，捉了重明，杀了……杀了秦卿……”说到此处，我不由哽咽，“秦卿……可是重明最爱的人啊……你……你……”
我再度举起青藤玉萝，抵在梵音胸口，他竟也不避不闪。
此刻我只消一个法术，便能直取他心房。可那咒术竟如鱼刺卡在喉头，梗了半日愣是吐不出来。
“你恨这样的我吗？”梵音突然问我。
“恨？”我一时哑口无言。这是恨吗？我不知道。我不识****，亦不曾恨过谁，如果这便是恨一个人，那恨这玩意儿，未免太沉重太痛苦了些。
“我不知道。”我诚实答他，“我只知道，你伤了我想守护的人……”
梵音双眼一闭，脸上竟浮现一派痛苦的神色。
他缓缓抬手，握住我那抵着他胸口的青藤玉萝。他气力忒大，我尝试着想将青藤玉萝从他手中抽出，却几番不得。
僵持了好一会儿，他突地将那青藤玉萝拨开，紧闭的眼凌厉一张，眸中迸射无数阴沉墨色的暗绿光。
那一刻，我的眼中只看见他那一张一阖的唇瓣。
我忽觉着胸口一紧，疼得我双腿失力，半跪在了地上。
我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胸口——方才在梵音手上的长剑，此刻陷入我的身体中，那般冰冷突兀的感觉，烙下某种不属于身体的疼痛。
撕心裂肺。粉身碎骨。也不过是如此了吧……
“骠翎大将军……你……！！！”身前，是九天玄女娘娘的声音。
“陨若——！！！”身后，是重明撕心裂肺的尖叫。
我却再也听不见了。
我的世界只剩下我眼中所见的那一片红色。殷虹的血迹，在胸口渲染成一朵美丽的花。像是桃花，像是樱花，像是玫瑰。
每一朵，都开得那么娇艳。
——［若儿。你看这似邪山……似邪似邪，这山，看似如此远，其实却很近……］
——［若儿。其实，还是这似邪山好啊……看似很远，实则触手可及。］
——［似邪山好？那什么不好？］
——［不好的当然是……那些看似很近……其实你们之间的距离却是万里之遥的……］
我如今方才明白了这一番话。
梵音不是似邪山。他就站在我面前，他离我如此之近。但我们的距离却是如此之远。
我以为我了解的，我认识的，但全不是他。
我们那么近，却是这么远。我从不曾触到他的心底，我以为的温柔，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我已分不清。
但，那又如何，一切已是不重要。触不到的人，便是这样的结局了罢。
我微微一笑，有银白的刀刃之光映射在我脸上，刺得我不由睁眼。
那插在胸口的长剑，还因着余力轻轻颤抖，银白的剑身照出梵音波澜不兴的神色。
在我闭上双眼的最后一刻，这尘世留给我的，只剩梵音无情的脸靥和那句低喃。
-——若儿，我也有……哪怕是让她恨我都想守护她的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