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师曼,今晚就给哀家死!”
!!
咋听清楚那鸟儿一遍遍含混不清叫闹着的内容,粟粟脸色倏然大变,身子不由得扶墙一软。
她好歹明晓,这鹦鹉学舌是得有人教,而爆出那般口吻的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王后!
难道说,起先姬林冲动之下不顾影响、抛开尊严的请求之举,竟激起了反效果?令王后对虢氏萌生了分分钟也容忍不得的杀意?
粟粟脊背一肃,颤抖着小腿从探进半步的正殿之中迈了出来。
正殿中并非空无一人,有正在拾掇地面碎屑的宫婢,也有从园中采了新蕾正往陶瓶中插摆的使女。她们似乎对那句内容悚怵的叨念并不以为意,各自忙着手头的活碌,对于“死”这个字眼,简直表现出一种司空见惯的漠然!?
是她小题大做?还是她们麻木不仁?粟粟抓扶着墙壁上突出的石砖,一时心凉如冰。
几番交峙,多少通透了那王后的脾性。粟粟知道她向来只重实利,为了达到目的并不吝于与人虚与委蛇,但对于公然忤逆她的人,往往是没有耐心的。这姬林和师夫人一遍遍挑战她的底线,在如今这个由王后一手主掌大局的场面下,他两人又哪里来的筹码与她挣?
她一跺脚,急急往外殿赶。心中急切盘算着,是否应该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此时是分秒必争的紧要关头,以她对王后的了解,她既然口出恶言要在今晚下手,便决不会拖到明天早上!只怕现在已在部署安排人手……而她粟粟,或者说,姬林,有在这么短时间内挽回局面的能力么?她严重表示怀疑!
可若不说与他知晓,便是从根本上断绝了一切的可能!若是师夫人真于今晚死于非命,想来她心中不会好过!虽说那女人曾经加害过自己,但她毕竟是姬林的母亲,推己及彼的想一下,若是失去了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他会有多难过?
脑中霎时浮现出那端跪于落英中孑然凄残的清瘦少年影子……想到自己听到他那声嘶声长啸时心中战栗的共鸣,那种绝望感如同亲身体验!
她一咬唇,不再犹豫,决定去帮这个“友达未满”却同病相怜的同龄人!
……
短暂的思考并不能形成有效的解决方案。
天色渐沉,时间紧迫。粟粟无措之下,想起调去东宫看管太子的几个宫婢有洗好的常服放在浣衣房,便忆了名字挑捡出来抱了一叠就往外走。起码她现在可以借着给调去东宫的婢女送常服的名义出中宫。
其他的,也只能路上考虑了!
掏了牌子,门人一看是外殿浣衣房的,便也给她放了行。
径自疾步,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到得东宫,宫婢给她指了姬林住的院子。
她先去外院奴婢住处把带来的衣服放下,结果发现那些中宫调去的无一不在房中悠闲着无所事事,见她送衣物来了,还高高兴兴地夸赞她想的周到。
毕竟都是自己人,难免热络些,粟粟与她们寒暄了几句。便试探着问道王孙的情况:“晌午那般一闹,被抬走的时候一点动静没有,不会有事吧?”
“回来便烧热起来,请医官来开了几幅药,现如今睡着。”婢子答。
“怎么不去近前看着?”
“有人看呢,东宫里的老人,咱白日里忙里忙外,陪着折腾个来回,好容易换下来歇歇的。”婢子深怕粟粟回去告状,赶忙叫苦道。
粟粟心里有了计较,便拍拍她的手臂笑道:“是该好好歇,王孙醒了还有姐姐们忙碌的。”暗道天助我也,便又补充:“那妹妹回了,不打扰姐姐们歇息。”急急退了出来。
行到内院外,她左右瞧看无人,便叩响了院门。
里面渐起了脚步声,不一会儿到得近前,门开,是一个灰布衣裙的大龄女婢,看着有二十好几的样子,面相普通,皮肤黝黑,鼻翼旁有明显的法令纹,显得有些凄苦。
她看着粟粟,并不问话,而是拿眼神探询。
粟粟便微昂了头,略一挑眉道:“开门,带路,姑娘替王后来看一眼王孙。”
婢女疑惑的打量了一下粟粟,看见她身上穿着中宫婢女青绿色的常服,并那股子貌似常年在有底气的主人身边熏陶出的傲慢劲儿,虽有些迟疑,还是将她让了进来。
大概问了一下姬林的情况,一边听着婢女答话,一边打量着院内,果然除了这个婢女之外并别无他人,粟粟心中更是有谱。随她步入姬林歇息的内室中。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味。昏黄的烛光下,仰面平躺在宽榻上的人儿只露了苍白的脸,乌墨般的长发团在头顶,将毫无血色的皮肤更衬地雪白透明似冰。
粟粟近至榻前,盯着那睡梦中的少年,眼神微闪,心有不忍。
见他莹白修长的一只手正露出被褥,搭在床沿,她便很自然上前去托住,扶进被中遮盖住。守立一旁的婢女见她此举,容色变了变。
就见粟粟突然转头,直盯着她缓缓直起身。“方才可有谁人来过王孙床前?”清稚的容颜竟有一丝冷意。
婢女略为一怔,张了张嘴却一时没声,须臾才开口:“医……医官来过,刚,刚走没多久。”
“我问,在我进门之前!是谁,在王孙的榻边?”粟粟眯了眼睛皱眉道,音量渐涨,语气中有不耐。
婢女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避了眼不去看她,也不言。
粟粟停下来,眼神还钉在那婢女身上,心中却开始飞快地盘算起来。她是无意之中在为姬林整理被褥的时候,触到了被面上的那一块温热,又联想到他手搭在外,呈现一种被人握住的形态,以及并未拉合的帷帐……明显在她进门之前,有人曾坐在榻边,执了他一手……且不论此人此举动机如何,但她瞬间就反应出,这屋里唯一的这人不可能不知晓情况!原计划也是进来挑衅,然后逐她出屋去,这下正好撞上,不如顺道捻了这把柄,拼她个措手不及!
“这帷帐大开,被单上还有身体某处接触过之后的压痕与温度,而王孙仍睡中,既不是加害之举,难道是有人想趁殿下不省之时顺道揩油?”粟粟鼻中轻哧出声,一脸鄙夷之色。她回忆着王后平日阴阳怪气的嘲讽语调,竟也学出了七成感觉,声调一挑:“莫不是行那龌龊之事的龌龊贱人,正是……你?”
那奴婢闻言,猛一抬眼,面上全是惊惶羞辱之色,涨得通红,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捂粟粟的嘴:“你,你莫要血口喷人!”
“放肆!”粟粟大喊一声,盘算想既然这样,干脆就把姬林吵醒算了,他若见着是自己,必然会心生警惕,然后同自己一道先想法子把这奴婢驱逐出房门去。便怒道:“你若觉得我冤枉了你,便在这里给我把刚刚列的疑点都解释清楚!不然就同我一道去王后面前说,看王后是信你还是信我?”
“我,你……”那婢子有羞又恼,一张黑脸苦成了倭瓜,全是皱褶,又见那小丫头一副要把事情闹大的模样,生怕把王孙惊醒了收不住场,就想先仗着自己体格大将她捉出去,再行安抚。想着便扑上前来。
粟粟顺势一跌,倒去了床榻间,狠狠就横压在了姬林身上,心中暗道:抱歉。还一边爬起身一边惊叫:“啊!王孙!”
……
姬林在药效的作用下睡的昏沉,迷糊里听见耳旁有纷杂的响动,潜意识却疲惫的不愿醒来。
冷不丁被一团重物砸了胸口,一股气无处顺,便咳出声。这一咳,人自然是醒了。头疼脑重的好不难过,他蹙紧了眉头,想要从床榻上支身起来看是发生了什么情况,却被一双柔柔的手扶上背部托了起来。
“粟粟?”微光之中,并未辨清楚形貌,有一股熟悉的清甜香气流窜在鼻尖,他唤出直觉中的那个名字。
“是婢子!王孙你可有事?”玲珑的声线下,难以掩盖的一抹惊慌。
“无事……”姬林抬手抚了额,又揉了揉眼睛,总算是把那双朦胧沾雨的桃眸擦了个雪亮,又幽然转头望,对上女孩那急切的晶莹眼眸,诧异道:“你,你怎么在?”
粟粟才不会给他时间去发问,赶着把当前的窘迫境况丢出来:“王孙啊,您可醒了!您不知啊,这近身侍奉的贱婢好不知羞,奴婢奉王后之命来看你,进门就看到她坐在您榻前,抚着您一只手……”
“她胡说!”那婢子在一旁抢道。见王孙醒了喊出那丫头的名字,心中急切之下,亦起了惧怕。
“住嘴,”姬林恹恹没有力气,此刻就算是想大声喝斥也力不从心。他醒来后有诸多疑惑。除了诧异粟粟这丫头如何会出现在东宫之外,也对她上来反常的举止动作和语言方式心升怪异之感。他定了定神,坚信她不会平白无故在这时候跑了来,亦不会是她所说的“奉王后命”,必然是有事!他于是对着年长的婢女漠然开口道:“你莫话,孤只听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