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它的天职并不是在街场上，
靠污言秽语使贱民们心旌摇荡。
它的演员必须高雅地谈笑；
巧妙的纽结，应轻松地解掉；
情节的发展，皆有理性作指引，
绝不要迷失于空虚的场景。
它要适时重新振起谦卑的文笔，
它那缀满金玉良言的话语
要洋溢着受到精心裁制的激情，
场次之间互相衔接，紧不可分。
要防避损害情理的打诨调笑：
永远不可以背离自然的正道。
看泰伦斯的戏：父亲是怎样的神态
当他刚责骂过恋爱中的儿子轻率；
这个年轻的情郎又是如何听完教训，
跑到情妇家中，老生常谈全忘干净。
这可不是肖像，不是相似的形影；
而是真实的情郎、儿子和父亲。
我喜爱戏剧界一位可喜的作者
他从来不在观众眼前自污自毁，
只靠理性带来愉悦，绝不违背。
但假冒的卖艺人，粗语暧昧，
为给我解闷，张口只有猥亵言谈，
随他乐意，就让他爬上两副台板，
用他的无聊废话给新桥凑趣，
向围观的皂隶表演骗人的把戏。
注：
1.莫里哀（1622—1673），法国古典主义喜剧的创始人，欧洲戏剧史上继莎士比亚之后的又一个戏剧大师。他出生于宫廷陈设商家庭，从小喜欢戏剧，中学时期接触伽桑狄哲学并受其影响。1645年，他在巴黎组织“盛名剧团”，演出流行悲剧失败后，决定到外省巡回演出，从此有机会深入社会，接触民间戏剧，磨砺技巧。此间，他创作了一些民间闹剧，并改编了一些意大利喜剧。1658年，剧团回到巴黎，在罗浮宫演出滑稽剧《风流医生》，得到路易十四赏识，从此立足巴黎。《可笑的女才子》（1659）、《丈夫学堂》（1661）和《妇人学堂》（1662）等都创作于这一时期。1664年至1669年是莫里哀创作喜剧的全盛时期。主要作品有：《达尔杜夫》、《堂璜》、《恨世者》、《身不由己的医生》、《悭吝人》（又名《吝啬鬼》）和《乔治·唐丹》等。晚年创作了《醉心贵族的小市民》、《斯卡班的诡计》、《女才子》和《心病者》。
2.泰伦斯（前190—前159），是出生北非的奴隶，随主人到罗马受贵族教育，不久获释。他写过六部喜剧，绝大部分是改编或翻译米南德的作品。他的喜剧多是通过父子、兄弟等家庭成员间的关系反映老少两代人之间的矛盾。老的一代企图维护古老的贵族道德，年轻一代则生活放荡。作者为年轻一代的行为不检辩护，主张宽恕容忍。代表作有《婆母》、《俩兄弟》。
3.爬上两副台板，不是指同时在两个戏台上演出，而江湖艺人爬上两张桌子搭起的台子进行表演。塔巴兰，新桥，注均见前。
《诗艺》第四章：
从前有一位医生住在翡冷翠城间，
人称渊博的吹牛家，著名杀人犯。
他一人长期使大伙儿生活不幸：
那儿有某个孤儿向他讨还父亲；
这里是幼弟哭悼中毒身亡的兄长。
这个放血而亡，那个死于番泻叶过量；
经他诊治，伤风感冒变成胸膜炎，
区区偏头疼很快发展成为疯癫。
四处遭人憎恶，他终于离开该城。
他的亲朋皆亡，只剩下一个友人
把他领进结构豪华美观的房屋里：
这个富有的修道院长醉心于建筑术。
医生马上显露生来精通此道的样子，
他谈论建筑，俨然是曼萨尔的口气：
他对人们建造的客厅朝向大为不满；
他指出门厅幽暗，应移至别处兴建；
赞成楼梯以另外的方式盘旋而上，
友人与他一拍即合，去找泥瓦匠。
泥瓦匠来听完道理，同意改正前愆。
最后我要长话短说压缩这好笑的奇谈：
我们的杀人犯放弃了惨无人道的医术，
从此，他的手上不离直尺和三角尺，
将加利安的可疑科学抛在脑后，
蹩脚医生成了建筑界的行家里手。
他的例子对我们是一个极好的规诫：
宁作泥瓦匠，假若这是您才华所在，
精通必需的手艺，做个工匠受到尊敬
胜过当一名平凡作家、普通诗人。
所有其他的艺术都存在不同的等级，
人们能够体面地拥挤在二流的档次；
但赋诗作文是个危险的艺术行当，
在平庸与最坏之间分不出孰弱孰强。
注：
1.曼萨尔（1598—1666），法国著名的建筑学家。
2.加利安（131—201），希腊名医，精通动物解剖，在神经和心脏方面曾有重要发现。他有一句名言：“希波克拉底认可的，加利安不同意。”
所谓冷漠写手，他就是拙劣的作者。
对于读者，波义尔与潘谢尼高下同列。
拉姆帕勒和梅纳狄哀的作品无人再阅，
如同马尼翁、迪苏艾、柯班和拉莫利埃。
一个疯子倒能逗人发笑，带来消遣；
但一个冷漠的写手只会使人生厌。
我宁爱贝热哈克及其诙谐的放肆，
而不爱莫丹令人苦恼、发冷的诗句。
您不要陶醉于马屁精的溢美之词，
那是成堆虚幻的崇拜者时时从幽阁里
给您献上，伴着机灵的叫喊：“奇迹！”
此类作品，听其朗诵还可差强人意，
一旦在隆重的日子里印刷成书
就经受不住读者犀利目光的检视。
人们熟悉千百个作者的悲惨历险：
贡波曾大受称赞，却依然守在书店。
您要殷勤地求教，听取所有人的意见：
妄自尊大者有时也说出重要的观点。
无论阿波罗启发您写出怎样的佳作，
也不要立马到处跑遍，逢人便读。
您要避免模仿那种狂躁的凑韵者，
他朗读自己庸妄作品，嗓音悦耳，
谁跟他打声招呼，他都会进行朗诵，
拿着诗稿把街上过往的行人追送。
天使们敬畏的圣殿也不是安全地点，
躲进去也逃不开他的缪斯的纠缠。
注：
1.波义尔、潘谢尼、拉姆帕勒、梅纳狄哀、马尼翁、迪苏艾、柯班、拉莫利埃，皆为当时过气的三流作家。
2.贝热哈克（1619—1655），法国剧作家、散文作家，亦是以冒险闻名的军官。受伽桑狄哲学的影响，生活自由放浪，作品风格诙谐。代表作为《假学究》、《阿格里宾娜之死》、《月球诸国之喜剧史》等。
3.莫丹（1566—1612），法国诗人，当时曾与马莱伯齐名。
我曾忠告您，要乐于接受批评，
顺从理性，毫无怨言地改错纠正。
但对于傻瓜的指责，您不要马上让步。
常常有一种巧妙的无知者，出于傲慢，
带着偏颇的憎恶攻击整篇作品，
诋毁最美诗句所具有的高尚新颖。
人们枉自将他荒谬的论证批驳：
他的精神在虚假判断里得到满足；
而且，他那稀薄的理性已丧失了光明，
可他认为没什么能逃过他衰弱的眼睛。
他的建议使人担忧；您如果信以为真，
想躲开一处暗礁，常常会溺毙丧生。
您要选一个刚正有益的批评家，
他受到理性指引和知识的启发，
运笔稳当，一下子就能够发现
人们的心虚之处和试图掩盖的弱点。
只有他会澄清您的荒唐疑虑，
消除您那发抖的精神的顾忌。
他将告诉您，有时在创作的过程
蓬勃的精神受到艺术的束缚过紧，
通过快乐的激发，才可渐脱规矩，
从艺术本身学会突破限制的绳墨。
但此等完美的批评家是凤毛麟角。
这一个押韵出色，判断力却愚劣可笑，
另一个，全城人都能认出他的诗句，
可他总是分不清鲁凯恩与维吉尔。
作者诸君，对我的教导要倾耳聆听。
您希望世人珍爱您丰富的作品？
愿您多产的缪斯以渊博的教诲指点您
处处把娱乐性、持久性和适用性融为一体。
一个明智的读者会避开虚幻的乐趣，
而且希望从自己的消遣中获取教益。
愿您在作品中体现出的心灵和操守
不是由您说出，而由崇高的形象披露。
我不能对危险的作者表示尊敬，
这些卑鄙的变节者，为了出名，
将美德出卖，写成有罪的诗章，
用可爱的邪恶吸引读者的目光。
然而我也不赞成那些心理阴暗的人，
他们将恋爱驱逐出所有清白的作品，
要把如此丰富的观赏性从戏台上夺走，
罗德里克和施曼娜处理成了投毒凶手。
经过纯洁的表现，最不正派的爱情
也不会在我们内心挑起可耻的冲动。
狄多女王枉自悲叹，向我施展魅力；
我一面谴责她的过错，一面陪她哭泣。
在纯洁的诗中，一个有德行的诗人
绝不要刺激感官，腐蚀心灵；
他的激情绝不会将罪恶的欲火引燃。
因此要热爱美德，用它滋养您的心田：
精神充满高贵气魄倘是徒然无益，
诗句便总会流露出内心的龌龊。
卑鄙的嫉妒，您尤其要避免，
要摆脱庸俗心智的恶毒疯癫。
一个高尚的作家决不能受到传染：
嫉妒是一种邪恶，与平庸相依为伴；
这辉煌功绩的阴郁夙敌，为反对英才
不断奔走豪门，与权贵密谋勾结，
还踮起脚尖，徒劳竭力地拔高自己，
为与英才比肩，千方百计将其贬低。
注：
罗德里克和施曼娜，均为高乃依的代表作《熙德》中的主人公。这部悲剧取材于西班牙历史，1635年写成，1637年公演。罗德里克是西班牙老将狄哀格之子，与高迈斯伯爵之女施曼娜相爱。不料高迈斯因妒忌狄哀格被选为太子的师傅，打了狄哀格一记耳光。罗德里克为父复仇，杀了高迈斯。施曼娜又不得不要求国王惩罚自己的恋人。这时，摩尔人入侵，罗德里克英勇抗敌，成了民族英雄，被人称为“熙德”（阿拉伯语，意为“将军”、“首领”）。国王做主，让罗德里克在一次决斗中取胜，成全了二人的婚姻。《熙德》的演出非常成功，但是黎希留不满意高乃依对国王的保留态度，不满意剧本歌颂西班牙英雄而违反他的外交政策，责令法兰西学士院对《熙德》发动攻击。1638年发表了夏普兰起草的《法兰西学士院对《熙德》的意见书》，指责高乃依抄袭别人、违反“三一律”。高乃依被迫屈服，在以后的几部作品中，都不得不接受古典主义的规范。经过这一场斗争，作家们再也不敢违背“三一律”。古典主义在专制政权支持下取得了文坛的统治地位。
不要耍可耻的诡计猎取荣耀。
千万别降志辱身于卑怯的阴谋；
愿写诗不要成为您永久的工作。
要善待您的朋友，为人守信重诺：
一本书中的愉悦和魅力远远不够，
您还必须懂得生活，善于谈吐交流，
要为荣誉而不懈努力，肮脏的收益
决不能成为一个卓越的作家的目的。
我深知，高尚的人从自己的劳作里收获
合法的税额，绝非不正当，绝非罪过；
但我无法容忍那些声名显赫的作者，
他们厌倦了荣誉，却一心贪图钱财，
将他们的阿波罗典当给书商出版社，
把圣洁的艺术变成了雇佣者的职业。
理性是通过声音得到表达彰显，
在它教化人性并养成法则之前，
所有的人都听从粗野的自然天性，
逐草而居，奔竞觅食，散落在森林：
强权占据了正义和公平的位置；
杀人肆行，得不到应有的惩治。
但后来，通过文辞和谐的号召，
柔化了野蛮风俗的严酷粗糙，
使森林中分散的人类聚居一起，
修筑雉堞高墙，环绕着城市，
严刑峻法让跋扈之徒望而却步，
无辜的弱者得到了法律的庇护，
据说，这秩序是原始诗歌结出的硕果。
从而诞生了全世界认同的种种传说，
奥菲士的歌声回荡在特拉刻山间
老虎为之驯服，失去了往日的凶残；
巨石响应安菲翁的琴韵，不胫而走，
井井有条地垒砌在忒拜的城头。
初生的谐和音韵创造了诸多奇迹。
从此，上苍也通过诗句传达神谕；
从祭司那被神圣恐惧感动的心头，
阿波罗以诗句宣泄其赫赫盛怒。
随即，荷马使远古的英雄们再生，
以伟大的业绩唤醒大无畏的品性。
到了赫西俄德，以有益的教训，
催促过于疲惰的田野产出收成。
千百件著名的作品，借助诗句
向芸芸众生宣说精心描述的睿智；
济济多士，将胜利者的告诫谈论，
使之通过口耳相传，深入人心。
九位缪斯造福人类，功德无量
希腊人心怀感佩，敬以乳香；
而她们的艺术引起众生的膜拜，
到处矗立起赞美艺术的祭台。
但后来，贫困导致了无耻卑劣，
巍峨诗坛遗忘了自己最初的高贵。
一种肮脏的利欲污染了心智，
粗俗的谎言败坏了所有的文字；
无聊的著作层出不穷，四处产生，
以文辞作交易，将话语作为商品。
注：
1.奥菲士，是音乐之神阿波罗与缪斯女神之一的卡利俄珀的儿子，生来极具音乐天资，从阿波罗那儿得到一把七弦琴。他的演奏让木石生悲、猛兽驯服。他曾参加伊阿宋组织的阿耳戈舟英雄远征黑海，寻取金羊毛，在征途中用音乐压倒了塞壬的淫荡歌声，挽救了行将触礁的征船和战友。传说，他的新婚妻子欧律狄克在婚宴上被毒蛇咬死，他深入地狱，用琴声打动了冥王哈得斯，后者答应将欧律狄克放还人间。但冥王告诫他，离开地狱前绝不可回头张望。就在冥途将尽之际，奥菲士遏制不住胸中的爱念，转身回顾，顿时使欧律狄克重新坠入冥界的无底深渊。奥菲士悲痛欲绝，从此隐遁山野。他在漂泊中遇到一帮崇拜酒神狄奥尼索斯的特拉刻女人，她们疯狂地将他撕成碎片。他的头颅被抛入河流，口里仍旧呼唤着欧律狄克的名字。缪斯女神将他安葬后，七弦琴化成了苍穹间的天琴座。根据奥菲士留下的诗篇，古希腊出现过一个以他为名的玄秘教派。
2.安菲翁，宙斯与安提俄珀的双生子之一。安提俄珀是忒拜摄政王倪克透斯的女儿。安菲翁与孪生兄弟泽托斯为母亲报仇，攻下忒拜城，杀死暴君吕科斯（安提俄珀的叔父，继倪克透斯之后为忒拜的摄政王），共同统治忒拜。他们在忒拜四周筑城，由于安菲翁琴艺高超，琴声使石头移动，自动砌成城墙。因他的王后尼俄柏得罪了勒托女神，他俩的七儿七女都被女神的儿女阿波罗和阿耳忒弥斯用神箭射死，安菲翁和尼俄柏随之悲伤而亡。
3.赫西俄德（前8世纪—前7世纪），是古希腊继荷马之后的又一个伟大诗人，流传在世的作品有《神谱》和《工作与时日》。后者侧重于道德劝教，即布瓦洛此处所指。
4.九位缪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九位古老的女神，赫利孔神山的泉水女仙。她们代表各类艺术。据赫西俄德在其《神谱》中说，她们是众神之王宙斯和记忆女神谟涅摩绪涅所生的九位女儿，分别是：欧忒尔珀（抒情诗）、卡利俄珀（史诗）、克利俄（历史）、厄拉托（爱情诗）、墨尔波墨涅（悲剧）、波吕许谟尼娅（颂歌）、忒尔西科瑞（舞蹈）、塔利娅（喜剧）、乌拉尼娅（天文）。音乐之神阿波罗被称为缪萨格忒斯（Musagetes），意即缪斯领袖。
不要让如此卑下的恶习玷污了您。
假若只有金钱才对您有难拒的魅力，
请远离帕梅斯神河浇灌的迷人地方：
这河的两岸并不存在什么金砂矿床，
对于最伟大的战士和最渊博的作者，
阿波罗许诺只给予名声和月桂树枝。
怎么啦！有人要说：缪斯在饥馑中
也会挨饿，要活命哪能靠喝西北风！
一个作者遭受极度贫困的窘迫，
在夜里他听到饥肠辘辘响如鼓，
就很少能享受到赫利孔山间的逍遥漫步：
贺拉斯一见到酒神女信徒就酩酊大醉，
丝毫不为高勒特苦恼的事情去操心，
不会等到一首商籁诗成功才吃上一顿。
的确如此：但这骇人听闻的灾祸
终究很少造成我们诗坛的落魄。
这世纪有何担忧，当诸种艺术
永远受到吉祥星辰的照耀垂顾，
贤明的君王以其审慎的深谋远虑
奖掖英才，处处都不见贫困的踪迹？
缪斯啊！向您所有的孩子们口授他的荣光！
他的名字比您的全部教诲更值得诗人颂扬。
愿高乃依为了他而重拾勇气，仍然是
写作《熙德》、《贺拉斯》的那个高乃依；
愿拉辛创造出一系列崭新的奇观，
以他为原型构思出一切英雄的场面；
愿他的英名随班赛拉德的诗句四处传扬，
使幽室沙龙生辉，在美女们的柔唇上轻唱，
愿赛格莱的牧歌因为他而迷住森林；
愿讽喻诗因为他而更加尖锐中肯。
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