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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卑鄙大义

黑水看见那冲天地火中人间炼狱一般的惨象,听见那生命将逝前充满留恋而又绝望的嘶嚎,心里一度也生出了不忍……造孽啊!这些眼看着被活活烧成焦尸的魏武卒,那冤死之债可都要算在我的头上么?……我真是个来自地狱的魔鬼么?……

但很快他又郎心似铁!因为别无选择!这就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为了我不死,只有你去死!

昨天,我和一千五百名秦军兄弟,本已饿得奄奄一息,游荡在死亡的边缘……可是魏狗们,就在那一千二百名伤兵营烈士自尽后的夜里,我们心里又重新燃起了熊熊的仇恨之火!此刻,那一千二百名尚未瞑目的烈士,就在我们的身后看着这片战场……而我们眼含热泪亲手布下了这个大火阵,就是要让烈士们亲眼看到此刻你们的肉身,被老秦人胸中那熊熊燃烧的仇恨之火猛烈地炙烤!

魏人,胆寒吧,颤抖吧!因为我们这些还活着的老秦人,就是要把你们活生生的火化掉!我们就是要用你们那被烈火烧焦的鲜活生命,去祭奠那一千二百大秦烈士!去祭奠那一万已被火化的大秦忠魂!

你们一定不会想到,刚过了山寨版的刀山,转眼又进入最真实的火海。

你们一定不会想到,现在烧你们的这把火,本是用来火化我大秦烈士的那把火呵……

秦国是穷,没有沃土,没有铁山,可是有一样盛产的物事,却是得天独厚。这项物事在两千年后成为了天下霸强必夺的资源,后世的人类为了争夺它,不顾一切、战争不断、无数的人为之而死。因为没有这项物事,整个现代社会都将停止运转。任何一个梦想强大的国家,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去争夺它;而某些小国生来命好,国土下拥有大量的这种物事,便可以无数代人一生啥都不干,只需躺在金山上享乐。

就凭着这样物事,秦国如果在现代世界,必已可成为富甲天下的邦国……可惜,时间毕竟相差了二千多年,而科技水平,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到底是啥物事呢?想必大家都晓得了。

这种可以猛烈燃烧的物事,在此时名称颇多——石漆、石液、石脂水、石脑油等不一而足,或者干脆叫“可燃之水”。而老秦人把它称之为——猛火油!

猛火油就象老秦人的脾性,遇火即燃,且烧得无比猛烈。特别是在秦国河西高原的高奴(今陕西延安地区),是天然猛火油渗流最多的地方,所以秦国的猛火油可说是得天独厚。此时这种物事还派不上更多的用场,除了当地人盛来烧火煮饭,便是军营取来装桶密封,一则用在阴雨天行军扎营时引火野炊;二则,便是用来焚烧烈士遗体,避免大战后疫病在军中流行;三则,攻城利器,以木棒裹油点燃掷向城门吊桥壕沟,或以火箭射入城中燃起熊熊大火,可抵千军万马。而戎狄蛮夷之族,侵入内地抢掠有时为对当地民众的反抗以示惩戒,“放火屠村”时也会偶用此物,因此老孟里众人才见到被球状闪电烧焦后的黑水,还误以为他是被猛火油所伤。

即使此时的猛火油在秦国取之不竭,但秦军此次少梁之战也只备得六百桶。首日一战后“祭魂礼”为一万烈士送行,就耗去了二百桶。备得不多,一是因为此战为野战并非攻城战,猛火油用途有限;另一个重要的原因说起来都心酸:此时的秦国实在是太穷了,连用来盛装猛火油的木桶,都没钱多作一些。

黑水自“祭魂礼”中认识了“猛火油”,作准备工作时自然就想起了这好东西。虽已只剩四百桶,也聊胜于无!

如此好的物事,与其拿来烧自己人,不如用来烧魏狗!

于是决战前夜,三百人继续扰营,另外一千二百人,在“山寨铁蒺藜雷区”后,又布置了一个“火葬场”:先铲起黄土地表面的那层土,遍洒制作木蒺藜时余下的木屑和烂布头,再把四百桶猛火油统统浇下,而后盖上浅浅的浮土恢复地面原样,并以不起眼的小石块作箭程标记。

经过一夜,猛火油早已浸透了那块黄土地,部分挥发成气,也在那火葬场的上方形成了浓浓的油气。虽有些怪怪的味道,但魏军之前离得远,冲进去时也来不及分辨,于是火箭落下,立即引燃吸满了猛火油的木屑和烂布头,进而引发浸透了油的土地开始猛烈燃烧!而空气中弥漫的油气更是加大了火势,于是瞬间便燃起冲天的地火!

地狱界鬼王的鬼火,由此而来。

直烧得魏武卒哭爹叫娘,即使身上没被点燃,也被烟气熏得头晕眼花。

由于是石油的原油燃烧,并不是后世提纯后的汽油、柴油,因此富含杂质,燃烧产生的烟气成分复杂,甚至还有二氧化硫,能不令人窒息和头晕眼花么?

须臾间,已有数千名魏武卒浑身着火,被烧翻在地,过不了多久,便将成为一具焦尸,葬身于这残酷的火葬场。这次不分近战远战、甲胄的厚薄,那鬼火是见人就烧,熊熊的火苗且专往魏武卒甲胄下的布衣而去,也因此甲胄越厚,“烧烤”的效果也就越好。

“诛龟连环大阵”的第二环——烧烤王八阵,取得了极其伟大的战果:秦军未费一兵一卒,换取了三千余名魏武卒被烧毙(此刻未死也快了),二千余名重度烧伤完全丧失了继续作战能力,四千余名轻度烧伤战力大受影响!

尚未杀死一名敌军,而英勇的魏武卒就已牺牲了三千余,失去战力近五千(两千多足伤、两千多重度烧伤),还有四千余光荣负伤,在天看着这场战斗的吴起之魂呵,你的眼中是否已渗出英雄泪?

遗憾的是四百桶猛火油,对一万七千多魏武卒来说仍然是太少了,致使“火葬场”范围还不够大……而且那火烧了没多久,火势就开始渐渐的小了下去……

纵使如此,这突如其来的冲天地火,除了造成魏武卒兵团巨大的直接兵力损失,还极大地挫伤了魏武卒那大无畏的士气!自吴起打造魏武卒兵团以来,这个无往而不利的铁血兵团,居然第一次在战斗中尚未与敌人正式接触,就出现了之前不可想象的场景:队伍建制开始呈现混乱的趋势!

大火烧掉了魏山的部分髯发,也烧得这魏武卒统领将军,居然第一次在战场上六神无主起来。在熊熊的地火和烟气中,他已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是一直持剑指前狂吼:“全军速速通过火阵!”各级将官已根本看不清他的统领战车和他本人,谁知道他的剑指向了哪里?看不清也好,魏山那剑的指向也早指到爪哇国去了。于是即使还活着的魏武卒也都成了无头苍蝇,在一片混沌中四处乱窜躲避着地火……

本在魏武卒兵团后面督阵的公子卬,开始看见兵团后方扑腾腾倒下了一片远程兵种,心里就是一紧,却不明就里;再后来看见兵团冲进了冲天的火阵中,暗叫一声糟糕,中了该死的秦人埋伏了!待大火和烟气逐渐褪去,见魏武卒已乱成了一团,公子卬猛砸驭手肩膀:“上去!快!”作为魏武卒的主将,他可是真的急了。兵势若水,此时绝不能后退!一旦魏武卒兵团溃退,十余万大魏军士气必大受影响,秦军如果趁魏武卒兵团溃退回卷之势一举掩杀过来,大魏国此战则必败无疑!

“快!你给我快点!再快点!”公子卬拼命催促着驭手,而驭手挥缰猛抽战马,驱赶战车粼粼前冲。

地火,终于渐渐的熄灭,烟雾,也在逐渐消散中。

那些被烧得六神无主、惊惶失色,还活着的魏武卒们,听到一辆战车辚辚而来,抬头或回头或转头一瞧,“是公子!”

魏山定睛一看,果然是公子卬!

连主将都不顾自身安危,亲涉绝地,极大地鼓舞了魏山!魏山胸中血气猛荡,挥剑高喊:“主将亲战!武卒不死不退!”

公子卬以王室公子高贵之身,亲赴战阵绝地这一勇敢的行为,居然立即就把魏武卒们从混乱中拉了出来!这不愧是一支有着光荣传统的铁军,再大的火,也只能造成他们一时的慌乱,却融不掉他们已溶入血液的吴起之魂、武卒之魄,只需要他们的主将,哪怕表现出一点点的身先士卒的作风,整个魏武卒兵团,就又立即恢复了战心!

这都是因为当年的魏武卒统帅吴起,正是一名关爱下属、身先士卒的绝世名将!

一支部队的气质和风格决定于它的首任领袖,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那“铁打的营盘”,并不是指驻地、军营、建制一类的可随时改变的“物理营盘”,而是可供代代传承的优良的传统、作风、兵团气质、专属文化等,统归为——铁打的“精神营盘”。部队精神营盘的基底,和这支部队的首任领袖的个人魅力、气质、行事风格有莫大的关系。而魏武卒的首任领袖是谁,还用多说么?

魏武卒兵团,正是这样一支拥有“铁打的精神营盘”的真正铁军!

虽然大魏有“主将被俘,从兵皆斩”的军法,但是这条军法对于魏武卒兵团而言,完全是多余。魏武卒的生命,天生已和自己的主将“灵魂绑定”!

当公子卬驱车冲向绝地时,他不愧于“翩翩浊世佳公子”之名!

这一刻,公子卬被吴起灵魂附体,英勇的气质令人赞叹。

这一刻,被吴起之魂护佑着的魏武卒兵团,不灭的斗志令人钦佩。

看见后面主将公子卬那毫不畏死的战车冲势,幸存的万余魏武卒,虽人人浑身冒烟,脸已漆黑,但即使倒地却受伤不重的轻伤员也迅速顽强爬起,混乱的阵型迅速凝聚,铁盾卒和长戟卒相互就近两两靠拢,持剑材士也裹着已不多的飞羽材士和强弩材士,顷刻间就全部掉转头对准了秦军前军,再一次发出了更加愤怒、更加疯狂的呼号:

“猛虎既出,有进无退!必死则生,幸生则死!”

“必死则生,幸生则死!”这是当年吴起为魏武卒兵团进攻时制定的陷阵口号,一旦陷入绝地,魏武卒便情不自禁地吼了出来,人人都恍然觉得当年的吴起将军,又回来带领我们了!血管里那绝不畏死的血液,在身体里奔流得更加猛烈。

“猛虎既出,有进无退!必死则生,幸生则死!”

万余张焦黑的脸,张开血盆大口喷出胸中的怒火,露出了雪白的锋利獠牙!万余双腿,又开始飞速翻腾!

而此时,黑水也再一次面向又开始狂冲的魏武卒,向身后的刑徒营兄弟们振臂高呼:“第三套战术动作,准备!”

为什么是“再一次”啊?哦,对了,魏武卒刚开始“由守转攻”时他就吼过一次了,那一刻,他太紧张,吼了以后才想起魏军还需要冲过两块陷阱大阵……

冲在最前的魏武卒,离刑徒营众人已只有两百余步的距离。

刑徒营五百勇壮,纷纷用左手拿起地上的破武器,而右手抓起一个破布包,在景监和黑水以及屯长们的带领下迈腿开冲。刑徒营身后的秦军三万前军,也随着赢虔的长剑狠劈,隆隆冲阵立即启动。

秦军前军三万又五百人,也开始猛冲!五百衣衫褴褛的刑徒,冲在最前!

二百步距离间的接火,只在眨眼间。

还有三十步时,五百刑徒开始执行第三套战术动作:骤停!抡圆了右臂!大力扔出破布包!

破布包在最前的魏武卒头顶炸开,白色粉末迅速弥漫,迷了魏武卒的眼。

又是啥古怪?

不错,正是山寨版石灰!

水爷专门分出了二十个人,把在少梁西坡后找到的白色岩石敲下来烧了一天,所得的粉末已够五百爷们一人一包。此刻飞投而出,正是为了在你们这些魏武卒的头上,构筑“诛龟连环大阵”的第三环——腌渍王八阵!

很卑鄙是吧?

在我的世界,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而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为了我的同袍,我的邦国,我所有的卑鄙行为,在此刻都闪耀着最为高尚的光辉!

如果非要说我卑鄙,除非你能证明我的导师孙子,也是一个卑鄙的人!

孙子曰:“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强大的魏武卒,相信你们此刻巨大的牺牲已教会你们:战争,本来就是“奇正结合”的生死较量。很可惜,由于条件所限,以今天我们秦军的“奇势”,尚不能彻底地打败你们。否则,“诛龟连环大阵”的第一环,就能全部废了你们的龟足,让你们变成待宰的王八。即使第一环不成,而第二环的猛火油够的话,也会把你们全部变成那烤熟的王八……即便如此,我们也没有任何遗憾,因为我们已经尽力!

或许这局面,正应了“奇正结合”后面的四个字——“以正为天”。

“奇势”不足道,“正势”绝生死!阴谋只能嚣张一时,要最终分出胜负,仍靠大阳之谋,仍凭真正实力。所以现在,已到了真正决生死的时刻!

来吧,魏武卒,已是刺刀见红的时候,让我们彼此用实力和敢死之志说话!

……

黑水丢完石灰包,紧握草叉咬牙切齿地向最前面的魏武卒扑去!

我活了一辈子,还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人。别说杀人,连家里过春节时逞强想去杀鸡,手都抖了半天,整得一地鸡毛后那鸡都还在痛苦的挣扎,最后还是我母亲看不下去接手了后面的活计……但是今天,无论如何让我杀两个鲜活的人!

一个,为了仲弟。

一个,为了老里正。

要求不高,就他妈杀两个!哪怕就此死球,也值当!

虽然我以前连鸡都没杀死过,但此刻我对杀人有绝对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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