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焜黄华叶衰(下)
战争一日比一日加剧,到处皆是烽火狼烟。
卿君不动声色的跪在灵堂,青丝未绾。冷眼看了一批批各怀心思前来凭吊的官员家眷,强压下心头的厌恶,势必要替白卿君尽最后一分孝道。
然后七日过后,她就只是卿君,与白府再无半点瓜葛。
很多人暗地里已在自寻出路。因前日下令斩过一名醉酒的奴才,偌大的白府再也不敢有一人明目张胆的放肆,可是树倒猢狲散,这么浅显的道理卿君又岂是不知,所以大多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有辱了这白府的名声,随他们去好了。
扶辙曾来过几次要接她去他的府上,战乱已经祸至京都玉城,卿君拒绝了扶辙的好意,离开的心一旦定了,就没有人能改变。丫鬟家丁已经走了小半,剩下的心思也不在了这里,这样也好,连自己都没了容身之所,哪里还顾得上他们。
七日里的白府宁静而肃穆,府中内外明处暗处守了几百将士,白布缠髻,想为他们的将军尽最后一份忠。
已是最后一日,扶辙也已经两天没有来过。
城中早是一片混乱,因为有兵守着,府内倒也算是安静。
卿君盘算着自己的去处,结合这几日了解到的,便决定顺路南下,暂去南瑾,那个四国中最强大的国家。
白冉已暗中将行李车马备好,这个跟了她父亲二十多年的仆人,无论如何也不愿丢下她,卿君赶不走他,也就不再规劝,算作默认。人生地不熟,多个人照应,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怎么样,要是乏了就回到本王身边。”依旧是懒洋洋的语调,听不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卿君白了一眼这个陪了她近七日的男子,虽然总是出语讽刺或是调侃,却也未曾丢下自己,至少一个人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比起没了灵魂,我到宁可这样走下去,这点儿苦,又算什么。”卿君一头长发披散在腰间,素衣白服,不施任何粉脂。
红唇素服,眉眼如黛。
七日下来,她想了很多,可是越想,生存下去的愿望却愈发强烈起来。
乱世之下,便是新生。
这将是一个完全属于自己,属于卿君的时代。
“是吗?”靇铎嘴角微微扬了起来,带着极大的兴趣,眼角也微微扬起,暗彩蛊惑人心。“我没有看错,果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卿君扶着棺材,不再想理他,心里却早已千回百转。
棺木是极特殊的材质,时值初夏,尸体定是腐烂的极快,幸好由这木头掩着,却也闻不到尸臭。
只是将军的头还是没有回来,难道北斡已经强大谨慎到如此地步?连一个头都偷不回来?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照这样下去,天下格局总有一天会被打乱。
“啧啧……又有好戏要看了。”
灵王歪着身子的坐在棺木之上,翘着腿,目光看向厅外。
一丝微淡的血腥已经蔓延进来,兵戎相见,打斗声越来越烈,也越来越近。
利刃交错的声音。
卿君心头狂跳,手心忽的就沁出汗来。
“小姐……啊———”
伴着惊呼,白攵扭曲的脸上呈现出极其痛苦的挣扎,倒下的时候,目光已涣散,却终未瞑目,一把刀从后面飞来正插在他的左肺,血淌了一地。
怎么回事!
卿君扶棺而起,又差点儿跌咧倒地,跪了大半天,血脉都有些阻塞。
“这儿!里面还有人!”陌生男子的声音,已经哑到不行,声音里像束缚着什么,蠢蠢欲动。
不远处十来个人跟着他快速向灵堂走来。
同时,灵堂的入口处迅速飞出六个黑衣男子,护在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白冉告诉过她这是白府最后躲在暗处的死士。白莺死死的拉住卿君的衣袖,一张小脸满是惊骇,卿君覆上她的手,冰冷到没有温度,“别怕。”
不知是在对谁说,是在安慰谁。
院中已聚满兵士,那是不同于西昱的戎装,看见的人皆明白,北斡已经攻了进来。几日周旋下来,那一张张黝黑脸上皆是嗜血般的疯狂。
灵堂的门被关住,关门的死士回头看了她一眼,笑容里溢出满足。
这一刻,仿佛连幔帐,都是血红的。
浸满哀伤。
卿君不知道还能耽搁多久,门外的人是拼了命为她争取的这最后一点儿时间。灵堂里加上她现在只剩三人,卿君以最快的速度迅速检查了整个房间……可是没有出口。
除了门边的整排窗子,其他三面的墙壁上便只有数十个用来散烟的小孔,却只有拳头的大小。“……没有暗道?”
白冉脸色惨白的摇了摇头,咚的就跪了下来,一下又一下,额角都磕出了血。
“老爷……小姐……”绝望与自责让他脸上瞬间变得沧桑起来,竟哽咽的说不出话。
满是泪痕。
“先起来,不管怎么样,一会儿保住命再……”卿君忽然愣住了,因为门外的声音。
那是,箭打穿皮肉骨骼钉在木板上的声响。
而此时门上镂空的雕刻中,血溅满窗棂。
已经,晚了。
极度的战栗后,卿君颤抖的指尖反而平静下来。她抬起手,将头发整好,又慢慢捋了捋衣衫,再次睁开眼时,已是平静如初。
“小姐!”白莺和白冉齐齐喊了起来,声音已不能再用恐惧来形容。
“没事,别怕。”卿君平静的看着他们,“出去后若是还能活下来,就要尽量活着,记住,没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
两生两世,卿君终于明白。
“你最好想清楚,到底是要出去还是跟我走。”手伸到门框的那一刹那,靇铎挡在眼前,眉头紧锁起来,狭长的眼中满是不赞同,“其实……没了灵魂也没什么不好。”
卿君笑笑,摇头,素手穿过他的身体,直视着他的眼睛,将门拉开。
连日头里都浸满鲜血,就这样,铺天盖地的从门缝挤进来。
晃得人睁不开眼。
阳光穿透靇铎的身体,细小的尘埃纤毫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