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被掳陷敌营(上)
卿君看着靇铎的方向,嘴已经微微张开,已是要发出声音。忽而身前的两个男人瞳孔一黯,又瞬间放大,直直便倒了下去。随后那些围在她身边的人,皆死在一剑之下,漫天血雨。人群顿时恐慌起来,直刷刷的盯着身后的来人,下一秒,却全部收声退了回去。
又一队将士拥着一人奔来,连马也没来得及下。
像一柄出鞘的利剑,直插人群。
卿君微微眯起眼,太阳返照在北斡的铠甲上,青光粼粼。
正是领头那人下的手,泛着光的白刃上正沥沥淌着鲜血,直到临近才翻身下马,三两步便走上前。三十出头的年纪,长得相当漂亮却也不显丝毫女气。一身藏青甲胄,举手投足间是军人的凌然正气,每一个动作像是在沙场淬炼了无数遍,精准、简洁到位绝不花哨。那双眼睛看着人的时候便愈发显得神采奕奕,更像是头蓄势而发的漂亮豹子。
夜陌琛没想到救下的竟是这个女子。
弁星嘱咐了数十遍要完好无缺带回去的少女,而今衣不蔽体的被恩倒在地上,脸侧已经肿了起来,恐慌、愤恨、绝望,再也没有了画像上的不谙世事与浅笑嫣然。
他的脸上已呈现了发怒的征兆,再抬起眼,便是幽幽两簇火苗。
“可是白卿君?”
卿君不由自主的皱眉,随即点点头,不论怎样,她知道这是自己现在能抓住的唯一机会。
生死一念。
谁知证实了以后,那人的脸上却出现了些许慌乱与怔忪,尽管只是一掠而过,却仍然能从他变得更沉的脸色中辨出一二。
“谁准你们碰她的!”夜陌琛噌得就转过身,声音类似低吼,魔音穿耳的效果,想必是到了盛怒的边缘,所有军官士兵身子皆塌了,齐刷刷的便跪了下去。
他也不去理会旁人,只是沉着脸径直走进灵堂,将半边雪白的灵帐撕扯下来,一扯一甩间便覆在卿君身上,慢慢包住,指尖动作很轻,像是怕吓到她,面色却依然黑的骇人。
“谁碰了她?”再回头,又是一个漂亮的罗刹。
“……没,没有,还,还未曾得手……”一个赤着下*身的士兵惊慌答话,还未说完,便见一道血光入眼,瞬间如一滩烂泥没了气息。所有人再度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
“谁让你们来的这个院子,来之前立了多少规矩?一个个都长本事了!今儿在院里的人回去以后全给我跪到营外反省,回北斡前别再出幺蛾子,要不到时候我也护不了你们。”
愤怒里夹着无可奈何,直到听到他这话,跪着的人才终于有了反映。
院中乱作一团。
愤怒者有之,连呼幸运者有之,不解者更甚。
夜陌琛不再管他们,而是将卿君从地上抱了起来,揽在怀中。北斡的将领,卿君看着他俊逸的侧脸,没有丝毫表情。虽是他救了自己,可她并不感激,这个害她家破人亡的主将,谁知又在打得什么主意。
卿君被他抱到马上,护在臂弯。灵王仍在上空跟着,却是一脸惋惜,“真是的,只差一点儿,你就是本王的了。”卿君不去理会他,靇铎的话真真假假,谁又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玉城中早是一片死寂,天子脚下,却落得这般惨不忍睹,不知那皇城里,可否还安逸?
卿君长长的睫毛掩住眼中最后一丝情绪,漫白灵帐里,静若处子,清扬婉兮。
夏初的天气,气压却已非常低,马蹄踏在青石的路面上,营营碌碌。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以后第一次出府,却不想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身侧慢慢掠过的是鳞次栉比的建筑,全然已没有了一个国家都城该有的繁华气息。卿君的心情并不复杂,仅仅七天,甚至可以说她对这个国家没有半点感情,亡了便是亡了,无非是君主之间的博弈,哪怕留在历史上,也只有胜负一笔而已。
街上一队队经过的全是北斡的军队,城中的百姓皆躲在自己家中,偶尔出现一两个,也是麻木而没有神情。也对,无论谁做皇帝,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这一刻,卿君终于觉得有些讽刺。
自古以来,最幸福,最悲哀的也不过是他们。
马走的极慢,身后跟着十余骑,这人的官位似乎极大,过路的兵士将领无不下马行礼。卿君蒲扇般的睫毛遮住双目,看起来没有一点儿生气。心里却一直在琢磨这人是季伯颜的可能性有多大,想想又不禁莞尔,那人只是个书生而以,又哪来如此气度,便摇摇头,不再去想。既然躲过一劫,也是天不亡她,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被带去哪儿,会有怎样的生活,可毕竟也不是没有希望。
一路走着,两人皆是不言不语,卿君却能感觉他在暗暗打量着自己,虽是掩藏的极好,可偶尔落在身上的视线却是带了极大的好奇,略显唐突。
忽然觉出身子一轻,瞬间失重,下一秒已被他抱下马背,卿君抬头望望,发现已经到了北斡的大营,可是为何他们不在皇宫落脚?莫不是这皇城还未完全被攻陷?卿君心口一颤,竟有些微热起来。
路过营寨大门的时候,夜陌琛向空中望去,却一边观察着她的神情,声音里不带情绪,“你们可是来偷了他好几次了。”
卿君不解,窝在他怀里,顺着他的目光,却差点儿没有惊呼出来。那是……整整四颗人头。七日下来,已有了风干的迹象,连五官都有些模糊了。
几乎是一眼便判断出了白青卓所在的位置,因为那是唯一一颗呈现紫黑色,毒入骨骼的头颅,和七日前所见的身体恰好吻合。
卿君半长的指甲掐在肉里,有些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虽说那是自己这具身体的生父,可卿君毕竟和他没有半点交集,甚至连一面也不曾见,一句话都未曾说过。可若说无关,她却仍然控制不住掩在身体里的那份战栗与愤怒。
就像刚开始,见到棺中尸体时那样。
是牵绊在了血液中的,哪怕灵魂已经不再,也根本无法消去。
男子只停留了一会儿,确信她看到了,才继续往前走,表情依旧很冷,仿佛要她看清的东西与她没有任何瓜葛。
靇铎嘴角上扬的弧度逐渐增大,笑容看起来有些残忍。
“你不该表现的悲伤一些吗?那天我记得你可不是这样。”
“……逝者已矣,他对我而言,也仅如此而已。”卿君声音很小,但身边一人一灵却都听到了。夜陌琛的脚步顿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却也没有说什么。
“真是无情。”靇铎懒洋洋的倚在他们身侧的马上,声音里似乎有些遗憾。
卿君白了他一眼,回了个要你管的眼神,怕被发觉,便不再跟他说话。靇铎自从跟她来到人间后,便表现的和在灵宫有些不一样,若说当时他给卿君的感觉是上位者的强势,那么现在便只是一个看戏的路人,不插手,不提示,惟放任耳。
便更像了一具迷茫的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