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君的夫家远在扬州,与秦家乃为世交,两家颇有些渊源。这一门亲事是在惜君出生前就定下的。因为相距太远,所以惜君与未来夫婿都不曾谋过面。况且秦老爷秦夫人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舍不得她太早出嫁,就把这事先搁置了。
听说,这次是她的未来公公亲自上门迎接。所以秦老爷秦夫人也不好再推迟了。况且,她也到了适婚年龄,父母就算再不舍得,也不能耽误了。可是,扬州远在西安千里之外,她又刚刚心有所属。等着他高中,再来提亲,似乎是来不及了。
一个人在房里惆怅不已。
绫罗进来看她怅惘的表情,也有点无奈。按她的想法,是不愿意惜君嫁那么远的。难以相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文公子虽然现时处境有些艰难,但未见得他日会怎样。说不定将来进京做了官,家业或许要大过那个扬州的。
只是,她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是不鼓励婚姻自由的。正经人家讲的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偶尔有个姑娘私定终身,不仅是不自爱不自重,还会坏了家里的名声。都是反面教育的典型。而且,惜君和文公子相识不足半月,仅凭一封书信就让她悔婚,风险是不是大了些。
绫罗想不出什么办法,只有陪她枯坐着。
“我要见他一面。”惜君忽的坐直身子,丢了手里的碎花屑,定定的望着绫罗。
绫罗没说话,她刚刚想到这件事,惜君就提了出来。
见一面吧。见过面之后,她再做任何决定,至少不会留下后悔和遗憾。
“好。”绫罗眼睛里面亮晶晶的,“我帮你。”
说要见一面,又谈何容易。平日里她们出门,都是要禀报秦夫人和秦老爷的。管家再根据需要给她们安排车马仆从。自从上一次身陷火海的事情发生,惜君一度被禁足在家。只带着煖雪出门恐怕是不会被允许的。
何况她们要见的,不是医生大夫,也不是铺头老板,而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光天化日的难免不遭人口舌。就算偷偷溜出去了,也不能由着性子说话。做大户人家的女儿,更得有诸多避讳。
“白天不行的话……那就晚上。”绫罗咬咬牙。
“可是晚上……”惜君心里很迟疑。
“我有办法。”绫罗抬头看着她,“你放心。”
她想起了吴大猷的话,“我这几日每天午时至申时会在流云书社。你若有事,可以来这里找我。”
他的功夫和手段,她是见识过的。要把她们两个从深宅大院里带出去,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安排个隐秘的相会之处,对他来说也只是小事一桩。只不过……
绫罗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她人已经到了流云书社的后巷了。
这个口怎么开呢?她微微叹了口气,已经惜君姐面前放了大话,不管怎么样,先找到人再说吧。又硬着头皮往前走。
一抬头,差点没迎面撞上前边的人。吴大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她眼前,看她迟迟躇躇的样子看了半晌了。
他背着光站在楼宇的影子里。她竟然没发现。一缕阳光穿过缝隙落在他身上,头发显现出莹润的色泽,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隐隐有笑意。戏谑?讥讽?不知道为什么,那双好看的眼睛盯着她,她就说不上话来。微风拂过,绫罗拿手拨开凌乱的发丝,微微躁动的心平静了少许。
“来了?”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
“呃……”她干脆摆上个破罐子破摔的姿态:“反正你都知道我会来找你了。”由着你嘲笑就是了。只要帮我干成这件事,我这次不与你计较。
吴大猷收了笑容,漠然道,“说吧,有什么事。”
他自然猜得到她提出的要求,对他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可是这么让她求着她,他觉得有意思。她不是特别爱无视自己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绫罗不禁感慨这个社会上求人难,求人办事也难,倘要求自己的对头替自己办事,那简直是,难上加难。却还是强忍着不满,把自己的计划来龙去脉一一说清楚。
“说完了?”他靠在墙上,单从语气里听不出意思。
“嗯。说完了。”绫罗心里有点忐忑。她也不敢百分百地相信他,毕竟她对他的脾性还琢磨不透。难保他不会给自己把这事抖搂出去。她也做好准备了,万一真被他要挟了。她就说自己欠他一万两,被他污蔑纠缠要钱的。
吴大猷起身,掸掸衣衫,径自往外走去。
“哎……”
绫罗小跑着跟了上去,他这是行还是不行……
“今晚子时,后巷。”他的背影迅速闪出巷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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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除了更夫的梆子声,寂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窗下的那株玉兰,喷薄着浓郁的香气,像是要一夜间绽放殆尽。
绫罗不时地往窗外望望。直到这个时候,她心里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保证他是不是一定会出现。
“来接的人到了吗?”
她回头看看,惜君正在房中焦虑地走来走去。煖雪和双鸾守在门口,她俩人也都已经做好男装打扮,就等吴大猷出现了。
已经是亥时了。
这家伙难道是随口说说的……
“我不会像某人那么没信用,说跑就跑。”
霍——她吓了一跳。
一个黑衣男子已坐在窗台上了。漆黑的瞳仁在暗夜里闪闪发亮,正盯住她。声音是有意压低的,十分耳熟。这话是有意说给她听得。
绫罗看他,乍一换装扮,由公子哥变做个侠客,头发束了起来,脚上亦着同色黑靴,原本精致的脸庞在黑色衣衫的映衬下反而更显得英挺了。
惜君刚要叫,被绫罗捂住嘴。她没见过这样的飞人,吓到了。
“我们怎么出去?”定过神来,惜君狐疑地问道。
绫罗方才没敢告诉她,这会子不得已,指了指窗户,瘪下嘴,“……这里。”
“……?”惜君倒抽口凉气。这里是三楼!外面还有院墙。
还没等她来得及问清楚,已经从房中来到了后巷的街上,两人做了回“空中飞人。”
三人沿了后巷一路往东。不到半个时辰的路,来到东郊一处居所,门外一块小匾写着“清幽小筑”几个字,院内翠竹摇曳,藤蔓嵌绕,十分僻静。
绫罗感激的看一眼吴大猷,他却不看她,先一步走了进去。
“进来吧。”
里面也走出一个年轻男子,双眉微蹙,面带心事,然而气质清雅,皎然而立。他温润的目光扫视过吴大猷和林绫罗,落在第三个人身上。
一身男装打扮的秦惜君伸手取下束发的簪子,一头如瀑长发垂落。不施粉黛的脸庞在烛光映照下更加清纯姣美。她也望着他,两人相顾无言。
绫罗轻轻扯了扯吴大猷的衣袖,退了出来。
郊外夜凉如水。
她偷偷往清幽小筑那边望望。树丛掩映中透出点点烛光,隐约能看见窗上两个缠绵的影子。
世界上最好的事莫过于两情相悦,得偿所愿了吧。她真是有点羡慕他们两个。自己若论真实年龄,还要长过惜君好几岁,都不曾有过这样温暖美好的时刻。
这么想着,有些遗憾的轻叹一声。
吴大猷忍不住扭头看她。黑夜里她的表情看不分明,只有两只大眼睛水盈盈的,不知道想什么想的入迷。
他懒得多做理会。想到自己办了一件事情,肩上犹若卸下负重担,倒也先松了口气。
两人各怀心事,且先回到秦家后院,以防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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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曦。
有人在拍自己的脸,“喂,醒来醒来。”
绫罗一个猛子坐起身来。回来以后有些累,不知不觉竟睡着了。一眼瞥见坐在床边的男人,也是睡眼朦胧,衣衫凌乱,不禁怒火中烧,“你,出去!”一脚就往他胸口踹去。一面又忙着检查衣服,见浑身完整无损,与睡下时无甚差别,暂且放心。
吴大猷皱了皱眉头。虽然躲过了那一脚,但是胸口还是闷闷的,自己看起来有那么不堪么?
他只不过在桌子上趴着歇了歇,见时辰不早就去叫她起来。这个女人在想什么……因为把她抱上床了么……可是那也是因为她从桌子上睡到了地上……
他懒得跟她解释。走到窗边,回头轻瞟她一眼,“你,走不走。”
绫罗讪讪,发脾气发的有点早了。赶紧下床跟上。
两人来到清幽小筑,文俊卿和秦惜君已经在等着了。
惜君头发一丝不苟,衣衫整齐,但脸上已然美艳过昨日,神情也多了些娇柔。分别之时,颇有些依依难舍。
再回到秦府,绫罗见惜君神情,料想她是做好了决定。就只等着向秦夫人秦老爷禀明实情,解除婚约了。稍许松了口气。
两人换了衣衫,各自回到房中休息。午膳稍稍吃了点汤粥,不觉又到了黄昏。本以为这一日就过去了,谁知道晚膳前,煖雪匆匆跑进绫罗房中,“二小姐,大小姐请你过去。有要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