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迎上羽的目光。他将我的疑惑尽收眼底。
“玦儿,那国师当真是好手段。昨晚她那一闹,这云绯怕是要魂飞魄散了。”
“羽哥哥,这……”我猜不透他的心思,却委实对那国师猜疑得很,“那国师既然是附体云绯的魔道,却又为何蒙着面纱?”
“她却不得不那样。”羽抬首望向远处,眼中一片清明,“敛魂之咒虽高明,却亦有破绽。被敛了魂的人,脸上会生出细小的血纹,那纹路则是琅琊花的形状。”
“琅琊花?”这花我是知道的。只因它生在毓秀山,一向由白鸦一族看守,乃是神界至宝。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要解敛魂之咒,至关重要的一味药,就是琅琊花。魔道此番却是颇费心力了……”
“琅琊花虽贵重,却哪里比得过这神界威严。为了稳住人界,玦儿以为毓秀山那边还是乐意奉上琅琊花的。”
“玦儿这话不假。可敛魂难解,此只为其中一层。纵是有了琅琊,没有前面七日的功夫,却也是枉然!”
“哦?玦儿倒是不懂了。”
羽将手伸过来,轻放在我的肩上。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处微微泛白,“敛魂之咒乃幽篁洞独有,若非洞内的人,纵然修为再高,也是不会解的。可巧我的母亲原本乃幽篁洞一族,只因倾心于爹爹,遂与幽篁洞断绝关系,这当中也是复杂得很了。却是因这层缘故,羽倒是对这解咒之法略知一二。”
“那可当真是好!”我心头一松,却不料见羽却仍旧沉着脸,也就不敢再欢喜了。
“虽知一二,却不全知。娘当年并未学全,羽也只是一试罢了。何况昨晚又……”
“羽哥哥”,我轻轻地抱住他,“玦儿相信你会将皇帝治好。”我将头在他身上蹭了蹭,“玦儿只是担心,那国师如此阴毒,若是在你诊治之时使坏,我们要如何应付?”
“好玦儿,国师此时却定然不在京师了。”
“恩?”
“她自知法术不及我,就不曾硬来,却于昨晚破釜沉舟,诱皇帝行房事。只是她脸上的血纹不除,皇帝如何会信?她昨晚不曾蒙面纱,乃是服了椿萱河之水,祛了那血印,好迷惑皇帝一夜。如今,她怕早赶回魔界求魔君赐药解救了。”
“那椿萱水那么厉害?她为了活命,竟是连京师这边也不管了?”
“她已尽最大努力。如此一来,云绯的那缕残魂势必要牺牲,解救那皇帝的难度也是大大增加。只是她自己也付出了代价。已得道的神或是魔,一旦饮了椿萱之水,十二个时辰不治,必定要万劫不复的。”
“那倒是好。”我舒了口气,“如此,我们一心一意替皇帝诊病就是。”
此时我仍旧环着他的腰,也不肯松开。他轻拍了我的背,却良久没有回话。见他不答,我只当他仍没有自信,便将头微抬,眨巴了眼睛道:“羽哥哥那样聪明,就算知道的不全。唔……”我皱了鼻子,朝他狡黠一笑,“只要有羽哥哥在,,治好这皇帝算什么!”
我想着如此一来羽定然不会再畏惧治不好皇帝了。我温玦当真是善于辞令啊。
“你都听到了?”羽这话却说得莫名其妙,显然对象不是我。
我忙松开他,环顾了四周——方才已交代了李嬷嬷不许放人进来,这内殿确实没其他人啊!
“云绯都听到了。”却是云绯的那缕魂魄!羽竟是故意要云绯通晓这当中的厉害关系么?
“如今被国师一搅,皇帝的病体怕是再难经得起你寄居。”羽的语调怅然。他的手仍放在我的肩上,此时竟掐得我有些疼,“要救他,先决条件却是你死。”
“云绯自然愿意。”
“你要知道这次绝不同于先前。先前你只是失了一副皮囊,大可以投胎转世,与他再续前缘。如今,你连这抹残魂都保不住,是要永远消失在这天地之间的。”
“云绯明白。”那女子的声音极轻柔,却是笃定的,“我居于周郎心头两年。若不是他对我情深,日日思念,云绯却如何能赖着他的执念,撑过两年的岁月。”她叹一口气,几乎微不可闻,“周郎待云绯情深,云绯又何尝不爱他彻骨?纵然是消弭于天地,有过这一世姻缘,云绯又如何会不肯?”
人生自是有情痴!我不觉动容:先是一个红衣,如今又来一个云绯。这天地间万物生灵,不论人道魔道,却是不乏情义二字!
“其实你大可拒绝。皇帝不治身亡后,你二人便可一同转世。维护神界安宁的责任,本就不该冠在你们头上。”
我闻言不禁一滞。羽哥哥疯了么?
他说这句话时,手猛然发力,捏得我肩都要碎了。我忙一把回握了他,心里暗道不好:
羽哥哥他这是怎么了?若是云绯顺了这层意思……他可以杀了红衣,却为何不忍心看到云绯牺牲?——羽哥哥——我紧紧攥了他的手,那是彻骨得凉。怪不得方才他要那样神伤,原不是对自己没信心,却是在心疼啊!他是不愿再看到红衣那样的悲剧发生,他的心里还是有红衣的,不是么?
我的眼终角不由便有些湿润了。他终是没有负了红衣。羽哥哥,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
“谢神君好意。”那云绯却是笑了,只是笑得苦涩,“云绯这么做却不是为了什么神界安宁。云绯只为周郎。周郎自小立志做一代明君。若是云绯只顾与他长相厮守,而不顾天下黎民百姓,却又置周郎于何地?”她的眼神中忽然生出几股骄傲,“云绯喜欢的周郎,是心怀天下的周郎!云绯不忍让他现在就死。他病了两年,也荒废和痛苦了两年。这两年里,云绯明明就在他身边,却不能为他做任何事情,那样的日子却太难熬了。云绯早就立志:只要他好起来,哪怕这一刻就魂飞魄散,云绯也乐意!”她脸上的笑竟逐渐明朗起来,眉眼间已盛满骄傲,“请神君成全。”
“如此……”羽哥哥微垂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忍地将脸别过去,“你可以许一个心愿,羽必定办到。”
“云绯恳求再见周郎一眼。这两年,我虽寄居他心口,却连他的模样都快要想不出了……”
“好。”羽惜字如金。他慢慢运气,将内丹运到皇帝心口。云绯的影像原本只有拳头大小,此刻在那灵光的集中照拂下却是成倍变大了。只是那影像却也同时更淡,最后几乎变得透明。待那影像长到真人大小,羽才将那内丹慢慢收回。这期间我一直紧攥着他的手。他的骨节此时更加得白,面色也更加惨淡,怕是耗费了不少真气。
“有劳神君。”云绯已经立了起来。她飘到皇帝的榻边,凝视了良久。“周郎竟这样瘦了……”她轻叹一声,伸出手似乎想去触他,半途却又收了回来。“一生一代一双人……”她轻诵出声,同时将脸转过来,眼角挂泪,面上却是在笑,“神君,云绯已准备好,你可以动手了。”
日过中天,阳光明晃晃的。初春的皇宫一派生机盎然,如此良辰美景,有一个女子却再不能吟风弄月了。我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耳边仍回响着那个柔柔的声音,似浅吟低唱——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叫两处销魂……”
这天,却又为谁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