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路与山道
双向六车道
豪华高速路
壮阔地碾过山区
封闭网外一条
山道输氧管似的
伸到不远处
一落低矮的山庄
艰难地喘息
飞跑的轿车甩出
一串流行乐
赶驴车的小道上
扔下不老的小曲
酸枣山核桃
水里的草鱼
还活在固有的方式
只是惊讶
随着声声鸣笛
会跑到城里摆摊
捎带打听行情信息
高速路长龙般起腾
小道依旧蚯蚓似地
伸曲高速路
犹如一把快刀
劈开了贫瘦的山脊
隧道像利剑穿透
窘山的封闭
山里是有了速度和活力
可身边的那山道
和不远处的山村
始终在想：不过千数米
什么时候才能
没有这段距离？
回城
过完年了
我要回城
母亲满院转悠
拾掇核桃
拾掇大枣
拾掇花生
她是拾掇乡土
拾掇嘱咐
拾掇乡情
她像是为流水
拾掇浪花
为远走的风儿
拾掇行踪
为自己
拾掇泪水
拾掇年年的
苦等
她到处翻腾
翻开缸盆
翻遍旮旯
翻到平屋顶
她像是要
翻遍
整个村落
整座大山
整片果林
拾掇出城里
没有的特产
没有的光景
我看着
掉魂似的母亲
心里
隐隐作痛
到哪一年
我才能将
整个山庄
捎进城
母亲的地窖
母亲嫁过来
那祖传的地窖
又开始一轮
繁衍生息
一家人的嘴
从地上张到地下
在黑暗里堆积
母亲张罗着
拾掇进提篮
将陈沉甸甸的
日子拎起
从地下爬到地上
一副枣木梯
吱吱悠悠
驮了一落落
由轻盈
到颤抖的步履
地窖深
不足五米
却储藏着四季
母亲的喜悦
担心叹息
也在这里储藏
还有生长
种子孕育
每当春天的阳光
走进窖底
母亲便开始数落
糊口的剩余
在昏暗中捉摸
持家的生计
母亲的地窖
平衡着冷暖
调剂着缺余
持久的恒温
孵化出
远走高飞的儿女
念想
我的鞋垫
是妻子纳出的
念想
屋后的桃花
山前的枫叶
田间的谷穗
以及
幽湾里那对
初恋的鸳鸯
都被妻子
用针线粘着
抖落的血滴
串联起来
就这样纳成了
一个完美的
山庄
走过很多
花花绿绿的
城市
也走过许多
酒杯与舞步的
欢场
世界很大
很潇洒
可走到哪里
总是走不出
故乡的土地
离不开
那对
初恋的鸳鸯
老井
村西的老井边
母亲挽过
很多的日子
默默地沉进
不甜不咸的水里
然后用力晃动
拎上一桶
平平淡淡的家事
连同唠唠叨叨
一同注入水缸
注入了
一家人的生计
老井很老了
井边的青石
凹下深深的足迹
一弯钩月
在井里漂浮
不知沉睡了
多少个
沧桑的世纪
恍惚的印象中
母亲曾小心
打捞出一只灰蛙
放进河沟
放出一条生路
也拯救了老井
清白的声誉
母亲也老了
蹒跚的脚步
不能再碾
青石的凹印
蓄满生计的大缸
只剩下苦涩的记忆
但在老井的水面上
我依然看到
母亲晃动的身影
低垂的脸颊上
还挂着一串
滚烫的泪滴
蒙眼的日子
道是直的
虽然有弯
农家的道却是圆的
一盘磨
一头毛驴
日子便切入圆里
吱吱悠悠
半夜就开始转
毛驴蒙着眼
夜蒙着日子
将三餐舀进磨眼
然后一股炊烟
又蒙着老屋
煎饼的香味
夹杂着咳嗽声
在烟囱上空飘散
农家的日子
是毛驴蒙眼走出来的
每次都要画圆
日子就这样圈住
没趟过直线
据说不蒙眼
就走不圆
